云骜和云堇被带到了扶光殿。
封谕早已敛去先前的慵懒，正神色淡淡的靠坐在软榻间。
“主上……”
二人并排跪在封谕面前。
叩拜之后便各自跪好，低头听候主子发落。
封谕将凤眸微微眯起，漠然的打量着二人。
骇人的沉默中，空气都如同凝固了一般，安静得令人不安……
云堇身形清瘦，微微躬着的脊背舒展而温顺。
此刻正紧抿着薄唇，认命般的盯着地面。
仿佛无论什么样的结局他都可以坦然接受一般。
而云骜却全身绷直，紧咬着牙关。
跪在地上的身躯略显僵硬。
焦虑，不安，在他的姿态间一览无余。
不知过了多久，封谕终于移开冷厉的视线，叹了口气道：
“你二人当真有私？”
谁料云堇竟毫不犹豫的应道：“是。”
云骜微微一怔。
随后对着封谕叩首道：
“是属下强迫了云堇，并非是他情愿的。”
“望主上能恩赐云堇一个痛快，属下愿意接受三日毙命之刑。”
封谕听完云骜的话，看向他的目光中突然多了几分揶揄。
他轻哼了一声，继续对着二人挑唇道：
“按理说，你们身为影卫，影殿殿主亲判的三日毙命，本座不该插手。”
“但是……”
“念在你二人也算有情有义，本座给你们一个机会。”
此话一出。
不但云骜云堇惊得睁大了双眼，就连站在旁边的云翼也瞬间一阵心脏狂跳。
“十年前，魔尊林邑被付之舟诛杀，剩下的魔教余孽逃之一空。”
“没想到最近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程志刚刚上任武林盟主，第一把火就是去南祁山清除魔教。”
封谕淡淡的望着眼前之人，勾唇道，
“去立个功，顺便加入武林盟吧~”
主上的意思是……
混入武林盟？！
那岂不等于偷偷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云骜和云堇不敢置的互相对视了半晌。
下一刻，眼底的激动呼之欲出。
“从今天起，我会通报你们已被我处决的消息。”
“而你二人，就是斩杀魔教，投身武林盟的江湖侠客，也是我埋在武林盟内的棋子。”
“直到，我需要你们的一刻……”
“是！！”
激动的嗓音在扶光殿里回荡。
他以为……他们自此迎来了光明……
回忆骤然褪去。
就连夜风都添了几分凄凉。
云骜遥望着洒满碎星的湖面，不知不觉间，泪水竟已盈满了眼眶。
忽然。
带着淡淡暖意的手掌覆在他肩头。
云骜一怔，连忙回头看去。
模糊的视线里，云铮那俊美的面庞映着宫檐上绚烂的琉璃灯光。
“骜哥，欢迎重回十三影。”
云铮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云骜回望着他。
泪水被风干，一双鹰眸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谢谢。”
他哑声反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送你回云影阁。”
云铮认真打量了云骜片刻。
一晃六年。
岁月虽然磨去了他过于锋利的棱角，却也为他沉淀下了一种说不出的沉稳气息。
云骜点头，一言不发的往云影阁走去。
云铮本就话少。
枯叶斑驳的甬路上，只留下二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你对主上……”
云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过头，向着云铮看去。
想起刚刚在扶光殿中的种种情形，云骜的脸上不自觉的挂上几分担忧，
“是忠……还是情？”
“是情。”
云铮的声音极低，语气却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云骜闻言，却目光一沉：
“若是将来被主上厌弃了，只怕不会好过……”
想到那个因为爱上主子被判三日毙命的影卫。
又想到当年的云堇和自己。
云骜幽幽的叹了口气，实在不愿看到云铮重蹈自己覆辙的一天。
“若真如此……”
“我会求主上看在往日情分上赐我一死。”
云铮淡淡的扬了扬唇角，
“爱上主子……”
“云铮不悔。”
云骜凝望着他染满爱意的黑眸。
脑海里却浮现出六年前那个夜晚，封谕映在烛光中俊美无俦的脸。
“主上看似冷厉，实则心底住着神明……”
他低声道。
他永远也忘不了，是主上给了云堇和自己一条生路。
也是主上俯身贴在他耳侧，用一种漠然的嗓音对他说：
“那个告密的影卫，不要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
“碧落宫，不需要出卖同伴之人。”
于是。
他杀了那个男人——影二十。
手法干净利落。
影殿和刑殿似乎也在主上的授意下选择了敷衍了事。
象征性的查了一下，便再没了动静……
“云堇……”
小心翼翼的低语忽然打断了云骜的思绪。
云铮抬眸望着他，试探道，
“云堇……他还活着吗？”
“死了。”
云骜轻笑。
即使过了这么久，被人再次提起，心中仍会阵阵刺痛。
那个冰冷的夏夜，他们为了立功，始终冲在剿灭魔教的最前方。
可是……
明明是被自己触发的陷阱，却要了云堇的命。
漫山遍野的火光中，厮杀声渐渐远去。
可是云堇却倒在自己怀中，艰难的维持着呼吸。
他说，他要死了。
他说，不要管我，继续杀敌。
月光被浮云掩去，男人的面庞也开始变得晦暗。
一身墨色锦衣包裹着他单薄的身体，衣摆在晚风中轻轻掀起。
他似乎在笑，目光里满是不舍，又或者……
只是自己看不清晰的臆测。
因为此刻，云堇的声音是那样冰冷而疏离，让他有些陌生……
回忆漫过心间。
丝丝缕缕，如同缠缚在心头的荆棘。
云骜不自觉的将手覆在剑柄之上，露出一抹痛苦神色。
相隔多年。
他依然能记起云堇被暗器刺穿胸口的痛苦神情。
能看到自己满手满身的鲜红。
甚至
还能闻到那抹让他梦魇了多年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