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压下了眼底翻涌的暴戾。语气重新恢复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虚弱:“……对不起,薇薇。”我抬手疲惫地按了按额角,指尖冰凉,“刚从医院出来,有点头晕……大概是吓着了。心脏不太舒服,想早点上楼休息。”我的目光避开他们探究的视线,望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明天的生日……就简单点吧,就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蛋糕就好。”
说完,我不再给他们任何回应的机会,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转身,一步一步,踏着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台阶,走向楼上那片暂时属于我的、压抑的黑暗领地。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目光,一道带着受伤和不解(真假难辨),另一道则深沉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疑虑,像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我的后背。
回到卧室,反锁门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咔哒一声,仿佛隔断了两个世界。我背靠着冰凉厚重的实木门板,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毯上。黑暗像浓稠的墨汁,汹涌地包裹上来,吞噬了窗外最后一点微弱的城市光晕。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和前世的幻影。耳边反复回响着陆薇那甜腻的声音——“栗子蒙布朗……保证新鲜……”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这痛楚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恨意在黑暗中无声地咆哮、燃烧,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入骨、坚如磐石的决心。
黑暗中,我缓缓抬起头。视线穿透面前的虚空,仿佛能看到餐厅里那张即将摆放上死亡蛋糕的长桌。嘴角,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牵拉了一下。
第二天下午,门铃如期响起。
陆薇轻快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呀!蛋糕到啦!”她快步跑去开门,脚步声里透着一种刻意的兴奋。
我站在二楼的走廊阴影里,居高临下,像一个无声的幽灵,冷冷注视着楼下客厅的动静。隔着栏杆的间隙,能看到穿着制服的外送员递过一个硕大的、印着“甜蜜时光”标志的白色方盒。陆薇接过盒子,笑靥如花地对送货员说着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走向餐厅。陆驰靠在餐厅入口的门框上,目光并未落在蛋糕上,反而若有所思地投向楼梯上方——我的方向。我迅速向后隐入更深的阴影。
傍晚,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满餐厅。长桌中央,那个巨大的蛋糕盒已经打开。陆薇正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本体捧出来,安置在精致的银色蛋糕架上。
栗子蒙布朗。深褐色的栗子奶油如同凝固的泥沼,上面点缀着几颗油亮的糖渍栗子,散发着浓郁的、甜腻到令人发昏的气息。蛋糕侧面,用奶油裱着优雅流畅的花纹。
“妈!快看!多漂亮呀!”陆薇转过身,对我绽放出她最灿烂、最纯真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陆驰默默地站在蛋糕另一侧,拿起蛋糕刀和配套的银盘,姿态沉稳,像一个即将举行庄严仪式的祭司。他没有笑,只是抬眼看向我,那眼神沉静得可怕:“薇薇说得对,妈,很漂亮。您坐。”
我拉开主位的椅子坐下,目光掠过蛋糕,最终落在他们两人脸上。“是很漂亮。”我平静地回应,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餐桌上的气氛微妙而紧绷。陆薇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试图营造温馨的家庭氛围,说着公司最近的趣事,抱怨着网购的麻烦。陆驰则偶尔应和一两句,目光时不时扫过我,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沉默地拿起桌上的银色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陶瓷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一点微弱的热量。滚烫的茶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和更深的清醒。
“……说起来,妈,”陆薇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眼神却紧紧锁住我,“昨天我跟哥商量了一下,您看您最近身体总是不好,公司那些烦心事……要不您就安心休养一段?我和哥都大了,总能替您分担点压力了。”她顿了顿,笑容更加甜美无害,“您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好好享享清福了,对不对?”
来了。我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前世那致命的话语,在她甜蜜的伪装下,再次露出了獠牙。
陆驰适时地接口,声音低沉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薇薇说得对,妈。累出来的毛病,最需要静养。您放心,公司有我在,出不了乱子。”他拿起蛋糕刀,银亮的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光弧,“您看,今天是您的好日子,先切蛋糕吧。许个愿,以后的日子,就只剩甜了。”
他手中的蛋糕刀稳稳递向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水晶灯光芒落在光滑的刀身上,映出我此刻平静得近乎诡异的面容。
我看着那截递到面前的、冰冷光滑的金属刀柄。前世,就是这把刀,被我握着,亲手切开了自己的死亡。刀柄上残留的触感,仿佛还粘腻地附着在指尖。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刀柄时,微微停顿了一瞬。然后,稳稳地握住了它。冰冷坚硬的感觉瞬间刺入手心,激起心底一片冰冷而暴虐的回响。
“好。”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像冻结的湖面。
手腕平稳发力,锋利的刀尖精准地刺入那深褐色的栗子奶油深处,如同刺入了某种肮脏腐烂的内核。蛋糕被无声地切割开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甜腻气息。
我没有抬头,目光专注地盯着刀刃划过的轨迹,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足以穿透这虚伪的温馨:“你们刚才说的话……真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