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黑水湖,湖面如墨,唯有对岸火光冲天。
阿巴尔的大营如一座移动的城池,在磐石要塞正对面的草原上铺展开来。
数千顶兽皮帐篷连绵成片,篝火如星河落地,战敖的低吼与铁匠铺的锤声交织成一片肃杀之气。
中央那座以整张巨象皮缝制的王帐,高耸如山,帐顶插着一杆战旗,旗上刻着草原王帐的狼首图腾。
帐内,火盆熊熊燃烧,映照出阿巴尔的身影,他正端坐于狼皮王座之上,铠甲未卸,面容威严却不失沉稳。
四名来自湖西部落的兽人长老跪伏在地,浑身颤抖,毛发因恐惧而炸起,他们曾被迫向奥尔多军队献上粮食与马匹,如今被俘带回,本以为必死无疑。
“起来吧。”阿巴尔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仪,“我知道你们是被逼的,人类的炮火压境,又控制了水源,你们无路可退。如今我已赦免你们的背叛,不必再惧。”
四人抬起头,眼中满是惊疑与难以置信,他们本以为屈服于人类在阿巴尔眼中是不可饶恕的耻辱。
“大酋长……我们……”最年长的一位长老声音发颤。
“不必多言。”阿巴尔摆手,“我需要你们的眼睛,你们的耳朵。告诉我——那些人类,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湖边立起四座铁石堡垒的?”
帐内将领们纷纷竖起耳朵,他们曾远望那四座要塞:高耸的石墙、整齐的垛口、炮台森然,那不像临时工事,倒像是早已规划、精心构筑的永固防线。
这种建造速度和水平,绝非草原上的兽人能比。
长老颤抖着开口:“他们……他们不用木桩,也不用泥石垒墙……他们用一种……白色的浆液,像奶,但凝固后却比铁还硬。”
帐内一片寂静。
“白色浆液?”一名将领皱眉。
“是……是的,根据给他们干活的小伙子们描述……”长老努力回忆,“人类从大车里倒出那种浆,灌进木板围成的空槽里。一夜过去,那浆就变成了石头!又平又硬,凿都凿不进!他们叫它……叫它‘水泥’。”
“水泥?”阿巴尔低声重复,眼神微动。
“还有……”另一名长老接话,声音带着敬畏,“他们的铁兽——那种没有马却能拉车的机器,冒着黑烟,力大无穷。它们拖着巨大的铁轮,沿着铺设的轨道,把成堆的石块和木料运到工地,比一百头牛还快!还有一种铁兽,我们曾看见,它们一爪下去就能把整块巨石掀开!”
帐内将领们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叹。
“他们用铁管引水,从远处的山里接到工地,水自己会流进池子。他们还用一种会响的铁盒子,站在高处一指,就能让远处的人知道该往哪挖、该往哪堆……像是在用神明的咒语指挥大地!”
阿巴尔缓缓靠向椅背,眼中精光闪烁。
他自从入侵奥尔多以来,见过人类的枪炮和火药,但从未见过如此系统而高效的建造方式,这不是蛮力堆砌,而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秩序”与“技艺”的结合。
“他们……不是在建堡垒。”他低声道,仿佛自语,“简直就是在……驯服土地。”
帐内陷入沉默,火盆噼啪作响,映照出将领们脸上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忌惮,也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王帐内的火盆噼啪作响,热浪蒸腾,却驱不散阿巴尔眉宇间骤然凝结的寒意。
这时,帐帘猛地被掀开,冷风卷着湖水的湿气灌入,进来的侍卫报告,下午前去侦察的骑兵返回了,要求面见大酋长。
“一定是有重要的情报,让他们进来!”阿巴尔同意了。
很快,那些被炮火驱逐的骑兵们踉跄而入,为首的小队长盔甲破碎,脸上溅满泥浆与血污,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狼皮地毯上。
“大酋长!湖……湖上有船!铁皮的船!”他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它们从水里冲出来,喷着火,喷着铁球!我们的人……被炸得飞起来,血肉混着泥浆洒在湖滩上!”
湖上?帐内一片死寂,将领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骇。
阿巴尔缓缓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他盯着那小队长,声音低沉:“你说……铁皮的船?在湖上?”
“是!三艘!船身漆黑,像铁壳子一样!炮口在船头,轰的一声,地都裂了!”小队长急促地比划着,“我们还没来得及射箭,炮弹就落下来了!根本来不及!”
阿巴尔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又迅速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他不意外。
奥尔多本土的军队大量装备着能喷吐铁球与烈焰的武器,他早已经领教过。既然奥尔多人能在本土使用,那么这支深入草原的远征军携带着类似的武器,甚至将他们用在移动的铁船上,也在情理之中。
真正让他心头一沉的,是这“铁船”所代表的战略意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悬挂的粗略地图——黑水湖如一块深蓝的宝石,四座要塞如同四枚钉子,牢牢嵌在湖岸四方。
一直以来,他以为这四座要塞是孤立的,要塞之间隔着数里湖水,陆路绕行需耗费时日。
在草原战士们的认知里,水域是天然的屏障,是分割军队的天堑。
即便是阿巴尔也持有如此的认知,他原计划以优势兵力,逐个围攻,切断补给,让要塞彼此无法支援,最终逐一击破。
可现在……湖上有船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四座看似孤立的要塞,实际上通过水面被一条无形的纽带牢牢连接!
一艘炮艇可以很快地从北岸驰援南岸,火炮与士兵能迅速调动,补给能沿水路畅通无阻,它们不再是四座孤城,而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整体!
阿巴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王座扶手。
大草原的战士生于马背,长于荒原,他们的力量在辽阔的陆地上无人能敌。
可水?那是陌生的领域,是神秘而危险的禁地。
他们不会造船,不懂水文,更无法想象如何在移动的水面上驾驭火炮作战。
即便是他,王帐大酋长阿巴尔,一生征战无数,也从未将“湖面控制权”视为一场陆地战争的关键,他视黑水湖为障碍,却没想到奥尔多人竟将它变成了动脉。
大酋长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四座要塞在湖光中彼此呼应的景象——炮艇如铁鲨巡游,火光在水面上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