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僧眼眸缓缓转动，落在了虔诚叩拜的天禅子身上。
他目光温润平和，仿佛能洞悉一切人心。
“善！”
佛祖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汝心……方才颓败如枯木，见我后，却又生机勃发，如逢甘霖，可是遇了难处？”
天禅子身体微微一颤，心中对佛祖的敬畏更甚。
仅仅一眼，便看穿了他之前的心境变化！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忙再次叩首，声音带着羞愧和一丝委屈：
“回禀佛祖！弟子……弟子无能！此行黑岩城，欲与那惑乱一方的‘凌霄宝殿’之主辩法斗法，正本清源，却……”
他将黑岩城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开。
譬如陈默如何驳斥佛门的不作为，如何揭露金顶寺妖僧行径，如何引得民心背离……
然后自己如何辩法失败，如何被对方轻描淡写一掌镇压，连佛宗的名头都被对方踩在脚下……等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告知给了佛祖。
包括有妖猴称呼陈默为万仙山之主……也一并交代。
“……弟子……弟子学艺不精，堕了佛宗威名，更让那邪魔气焰嚣张，口出狂言……请佛祖降罪！”
天禅子伏在地上，声音微颤。
随着他的讲述，大殿内原本狂热的气氛，一点点冷却下来。
那些匍匐在地的高僧们，脸上的激动和狂喜渐渐被错愕、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取代。
败了？
佛宗圣子，竟然败得如此彻底？连对方一招都接不下？
还被当众羞辱？甚至被警告？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佛主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随即被一种极度的羞恼和阴沉取代。
他偷偷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莲台旁佛祖的脸色。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哈哈哈……”
神僧释迦听完，非但没有震怒，反而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和一丝不屑。
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
“万仙山之主？仙？”
佛祖的笑声渐歇，蕴含金芒的眼眸扫过下方匍匐的佛宗众人，语气漠然道：“不过是假借仙名的邪魔外道罢了……”
“如今……仙魔佛万载沉眠，一朝复苏，这天地，早已不是当初的天地，此乃大争之世，亦是……我佛门重掌乾坤之机！”
佛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区区一个修行香火之道的小道，也敢妄称仙主？也敢阻我佛门传法？也敢……威胁佛宗？”
“蝼蚁撼树，不自量力！”
最后四个字，带着森然的杀伐之气，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骤降了下来。
天禅子猛地抬起头，眼中迷茫尽去，只剩下被佛祖强大自信所点燃的信心！
是啊！
有佛祖在，那陈默再强，难不成还能强过佛祖？
佛主和众高僧更是精神大振！
佛祖如此不屑，看来那凌霄宝殿之主，在佛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佛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重新焕发神采的脸，最终，落回到佛主身上，声音平淡道：
“吾观此界佛门香火虽盛，却少了几分……‘护法’的凶戾之气。我佛门豢养心猿意马，降服外道妖魔为护法金刚，震慑宵小，护持正法的传统……尔等，可是丢了？”
声音落下，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丢了？
豢养……妖魔？作为护法？
佛主愣住了。
众高僧愣住了。
连天禅子也愣住了。
佛祖在说什么？豢养妖魔？这……这和他们认知中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佛门教义……似乎……有些出入啊！
佛祖枯槁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有几分失望。
然而
这丝失望仅仅存在了一瞬。
下一刻，佛主猛地反应了过来，脸上瞬间堆满笑容，连忙再次叩首，有几分邀功的意思，得意道：
“回禀佛祖！未曾！未曾丢弃啊！”
他抬起头，眼神灼灼，带着一种隐秘的狂热，嘴角咧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佛宗……豢养的‘护法金刚’……可一点都不少！而且……个个都是‘好手’！”
“佛主……此话怎讲？”
佛宗圣子愣了愣神，想知道……佛宗是不是真的豢养妖魔了？
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其他佛宗高僧也愣住了。
要真是这么说来……金顶寺岂不是灭的不冤？
还是说……佛主隐瞒了佛门天大的秘密？
“听我慢慢说来……”
佛主深吸一口气，环视大殿中的众高僧，道：“天下寺庙，凡立有护法金刚之位者，其法号、金身、乃至坐镇何方，皆由本座亲笔法旨，加盖佛印，一一定下！此乃铁律，是还不是？”
“确……确凿无疑！”
一位离得近的长老赶紧应声，额头死死贴在地面，道：“护法金刚，乃我佛门护法之尊位，威仪赫赫，镇守一方！非佛主法旨亲授，便是邪魔僭越！此乃千年铁律！”
“好！”
佛主眼中精光爆射，声音更是如同洪钟，震得大殿嗡嗡回响：“那我佛宗每年度化、感化多少迷途妖魔？使其放下染血屠刀，斩断孽缘，发下宏愿，皈依我佛座下！这些妖魔，经佛法洗礼，心魔已除，戾气尽散，愿以金刚之身，守护佛门清净，以赎往日血海深仇！此乃何物？”
他猛地张开双臂，袈裟鼓荡：“此乃普度众生，有教无类之大慈悲！大功德！诸位同修，此刻，可曾明白了？”
轰！
如同醍醐灌顶，不，简直是醍醐砸头！
所有高僧脸上的茫然、恐惧，瞬间被一种明悟的神采所取代。
那是一种‘原来如此’、‘本该如此’、‘我们真是太伟大了’的恍然和激动。
“善哉！善哉！佛主圣明！慧眼如炬！”
“正是如此啊！妖魔亦是众生，皆有佛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护法金刚之位，正是其洗心革面、证道明心之无上正果！”
“妙！太妙了！此乃我佛门大慈大悲、大智大慧之无上体现！度化凶顽于前，得忠诚护法于后，更护佑一方苍生！一举三得，功德无量！”
“普度众生，有教无类！佛主此举，深得我佛真髓！乃中兴佛门之壮举啊！”
赞誉、吹捧、恍然大悟的恭维声，瞬间充斥着整个万、佛宗大殿。
刚才因为金顶寺“护法金刚”吃人害命，而产生的那么一丁点疑惑和膈应，在佛主的‘普度大义’面前，瞬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点渣滓都没剩下。
仿佛那点血腥，不过是伟大事业中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小代价。
佛祖枯槁如树皮的脸上，那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乎……真的扩大了一丝丝。他看着眼前这位口若悬河、将“豢养妖魔”粉饰成“无上功德”的佛主，沙哑干涩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清晰的赞许：“善。汝……深得我佛真传。” 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弟子惶恐！全赖佛祖慈悲指引，灵光点化！”佛主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再次五体投地，额头把地砖磕得邦邦响。佛祖的认可，比一万句马屁都管用！
眼见最大的靠山点头，佛主胆气瞬间壮得能撑破天！他眼中厉色一闪，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猛地指向殿外虚空，仿佛那凌霄宝殿就在眼前：“佛祖！那陈默邪魔，仗着些许妖法，毁我千年道场金顶寺，屠戮我佛门忠心护法金刚，更以邪神淫祀蛊惑无知百姓，坏我佛门万载根基！实乃十恶不赦，佛门心腹之大患！恳请佛祖降下雷霆怒火，施展无上佛法，将此邪魔与其巢穴‘凌霄宝殿’彻底抹去，碾为齑粉！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杀意。
“阿弥陀佛。”佛祖却缓缓摇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那沙哑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杀伐，非根本。其根基，在于香火之争。既为争，便以争止之。”
话音未落，他枯槁如同鹰爪的双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庄重的姿态，缓缓合十于胸前。嘴唇微动，一种古老、晦涩、音节奇异的经文声，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开始在大殿中低低回响。
“唵……阿……噜……勒……继……娑婆……诃……”
每一个拗口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艰难挤出，都仿佛拥有生命，瞬间化作一个凝练无比、金光璀璨的实质梵文！这些梵文如同金色的精灵，跳跃着，飞舞着，环绕着佛祖枯槁的身躯盘旋！
嗡——！！！
随着经文声渐强，佛祖脑后那轮原本就浩瀚如海的佛光，骤然爆发出刺破天穹的光芒！无量金光如同天河倒灌，又似亿万道凝练无比的金色激光，瞬间冲出万佛宗大殿的穹顶，撕裂厚重云层！
下一刻，这浩瀚无边的佛光洪流，在九天之上精准地分化开来，化作亿万万道比发丝更细、却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神只之眼，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天风皇朝境内，每一座有佛像矗立、有香火青烟袅袅升起的寺庙！无论大小，无论偏远！
嗖！嗖！嗖！
亿万金丝，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一座座寺庙的主殿，精准地刺入那些正在敲木鱼诵经的、正在主持法事的、甚至正在偷懒打瞌睡的僧人眉心！
轰！轰！轰！轰……
天风皇朝境内，数千座寺庙，无论大小，无论名望，在同一时刻，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璀璨金光！金光冲天而起，将寺庙周围的天空都染成了金色！
“啊——！！！”
“我的头！好涨！好……好强的力量！”
“佛力！精纯的佛力灌顶！贫僧……贫僧苦修三十年的瓶颈……破了！破了啊！”
“天呐！这经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三重奥义！我……我悟了！哈哈哈哈！”
“佛祖显圣！是佛祖显圣赐福啊！弟子叩谢佛祖！叩谢佛祖！”
无数寺庙内，惊呼、狂喜、痛哭流涕的呐喊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席卷全国的信仰狂潮！无论是刚剃度的小沙弥，还是枯坐禅房、行将就木的老僧，都感觉一股精纯、浩瀚、温暖又充满力量的佛力，如同醍醐灌顶般汹涌注入体内！停滞多年的修为瓶颈如同薄纸般被捅破！往日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的深奥经文，此刻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明了！浑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与此同时，佛祖那沙哑干涩、却带着无上威严和浩瀚意志的声音，如同天道纶音，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每一个被金丝贯体、沐浴在金光中的僧人神魂最深处：
“吾乃释迦。万载沉眠，佛光不灭。今有域外邪魔，号‘昊天’，立‘凌霄’伪殿，亵渎佛门，蛊惑苍生，坏我根基。尔等既受信众香火，当为佛门护法！镇守寺庙，涤荡邪氛！凡有毁寺谤佛、侵扰佛门信众者，无论其为城主、为帝王、乃至所谓仙神……皆可……降魔卫道！以正佛法！”
这声音，如同最神圣的契约，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深深刻入灵魂！
“谨遵佛祖法旨！”
“弟子以性命起誓，誓死护法！邪魔休想踏进寺庙一步！”
“降魔卫道！护我佛门！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无数寺庙的住持激动得浑身乱颤，老泪纵横，带领着全寺如同打了鸡血、佛光缭绕、气势汹汹的僧众，朝着万佛宗的方向，重重叩拜下去！虔诚而狂热的呐喊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天风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