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兄弟俩拖着疲惫不堪却又如释重负的身躯,在凌晨的寒意中悄悄回到了各自的家。
李柄荣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钟金兰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根本就没睡,一直在提心吊胆地等着。
“怎么样?”她压低声音急急地问,目光下意识地先看向旁边小床上熟睡的李春仙。
李柄荣叹了口气,简单把医院里惊心动魄的经过和那个侥幸存活下来的男婴说了。
钟金兰听得心惊肉跳,捂着胸口,半晌才缓过气来:“老天爷……真是……真是捡回来一条命……”但她随即脸色一白,猛地抓住李柄荣的胳膊,声音带上了恐惧:“柄荣……那……那贾主任他们……会不会查?万一……万一他们想起来……咱们家春仙……”
李柄荣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李春仙是在政策下来之后生的,严格来说,也算超生。之前没人追究,一是因为李家是普通老百姓,不像陈文华夫妇是公职人员那么扎眼;二也是街坊邻居都心照不宣,没人去捅这个娄子。可经过陈家这么一闹,计生办那帮人正在风头上,万一……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地拍拍妻子的手:“别自己吓自己。贾仁义现在以为陈家的事已经‘处理’完了,正得意呢,未必想得起咱们家。再说,咱们就是普通工人、做豆腐的,他不一定费那个劲。以后……咱们自己小心点,别太张扬。”
话虽如此,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怕和深深的忧虑。这个夜晚,他们注定无法安眠,政策的阴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扼住了他们的呼吸。
另一边,李锦荣回到家,赵玉梅也没睡。听完丈夫的叙述,她更是唏嘘不已。
“真是造孽……”赵玉梅念了声佛,“八个月的孩子……那吴老师得多受罪啊!身体和心理都得垮了。”
李锦荣揉着眉心:“是啊,文华整个人都快垮了。好在孩子总算保住了,不然这个家就散了。”
“咱们那五十块钱,能帮上忙就好。”赵玉梅叹道,“明天我收拾点补气血的药材,你给陈家送过去。吴老师得好好补补。”
夫妻俩也难免谈起李春仙的事,同样是一阵心惊,决定日后要更加谨言慎行。
这一夜过后,桐花巷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一种兔死狐悲的压抑感和同舟共济的凝聚力交织在一起。
陈家的日子变得异常艰难。吴钢铁还在医院,身心遭受重创,需要人照顾。陈文华医院、家里两头跑,憔悴得不成样子。家里还有一个需要人看顾的小女儿陈涛,以及那个绝不能见光的、嗷嗷待哺的新生男婴。老陈头和向红年纪大了,经此惊吓,也都病了一场,强撑着精神。
这个时候,桐花巷的邻居们展现出了最大的善意和默契。
李家豆腐坊每天雷打不动地送去新鲜豆浆和最嫩的豆腐脑,给虚弱的吴钢铁和需要营养的产妇(对外说是给向红补身体)补充蛋白质。
王家面馆钱来娣抽空就去帮陈家做饭、收拾屋子,让陈文华能稍微喘口气。
蔡大发的菜摊总是把最新鲜的蔬菜给陈家留一份,许三妹也常去帮忙照看一下陈涛。
朱大顺偶尔会留下一块最好的瘦肉或者猪肝,“便宜”卖给陈家。
连平时不太掺和事的乔利民,也让孙梅悄悄塞给陈文华一些红糖和鸡蛋。
林新华老师默默找了些安抚情绪、有助于恢复的书,让陈文华带去给吴钢铁看。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那个男婴,但送去的米汤、旧衣物做的尿布,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陈家后院。
这种帮助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细水长流、无声无息的。它融化在每日一碗豆浆、一捆青菜、一句低声的问候里。它让几乎被压垮的陈家,得以在政策的严寒和生活的重压下,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感受到来自街坊邻里的温暖。
桐花巷依旧平静地过着日子,豆腐香、面汤气依旧每日飘散。但经历了这场风波,巷子里的人们似乎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生活的艰难与人与人之间守望相助的可贵。那份沉重的秘密,被大家共同守护着,成为了桐花巷地下一条无声流淌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