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年味儿渐渐浓了起来,桐花街上空飘荡着炸丸子、熏腊肉的香气。邮递员刘峥骑着绿色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不小的包裹,停在了一尘不染的“老陈理发店”门口。
“陈叔,向阿姨,有你们的信!还有包裹!广州来的!”刘峥响亮地喊道,脸上带着熟稔的笑容。
正在给客人刮脸的老陈头手微微一颤,连忙用毛巾擦干净手,迎了出来。向红也放下正在打扫的笤帚,围裙都忘了摘,背着小孙子,急切地凑上前。广州,那是儿子文华和儿媳钢铁去的地方。
接过那封薄薄的信和沉甸甸的包裹,老两口的心都提了起来。向红迫不及待地拆开信,老陈头也凑近了看。信是陈文华写的,字迹依旧工整,但字里行间透着一丝疲惫和不易:
“父母大人敬启:见字如面。儿与钢铁抵穗已有半载,一切安顿,勿念。此地与家乡大不相同,机会虽多,立足亦难。我等初来,人地两生,经几番周折,现均已觅得教职,虽非公立编制,薪酬尚可,总算稳定下来……今年春运拥挤,路途遥远,加之工作初定,恐难返乡团聚,心中甚愧。随信寄去衣物若干,为二老及小涛、小海添置,另有些南国果干、海味,聊表心意。万望二老保重身体,照顾好涛儿、海儿。待来年境况更好,再携孙儿归家探望。不孝儿文华、媳钢铁 敬上。”
信读完了,店里一时寂静。客人理解地悄悄付了钱离开了。老陈头默默接过信纸,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向红的眼圈已经红了,她转过身,开始拆那个包裹。
包裹里东西很实在:给老陈头的一套深灰色中山装,给向红的一件紫红色棉袄,给五岁的陈涛的是一件印着小轮船的毛衣和灯芯绒背带裤,给十一个月的陈海的是一套柔软的婴儿棉服。还有几大包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芒果干、荔枝干,以及一小袋晒干的虾米。
东西都是好的,充满了儿子儿媳的心意。可老陈头和向红拿着新衣服,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泛着酸楚。他们理解儿子儿媳的难处,辞去公职南下打拼,必然艰辛,不回来过年肯定有他们的苦衷。但理解归理解,这大过年的,别人家团团圆圆,自己家却少了最重要的两个人,看着两个懵懂无知、尚且不知离别愁的孙儿,那份空落落的感觉,怎么也挥之不去。
“唉,孩子们在外头,不容易。”老陈头最终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拿起那件中山装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强扯出笑容,“大小正合适。文华有心了。”
向红也抹了抹眼角,把给孙子的新衣服抱在怀里,低声道:“是啊,只要他们平平安安的,在哪过年都一样。”话虽如此,那份牵挂和思念,却已随着这封家书和包裹,弥漫了整个理发店。
送完信的刘峥,心情却与老陈头家截然不同。他和蔡金妮的感情进展顺利,自从十一月底那个晚上,他鼓起勇气表白,蔡金妮红着脸点头后,两人算是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三个月来,一起看电影,散步,聊天,感情逐渐升温。
刘峥心里认定了蔡金妮,想着趁过年,关系更进一步。他盘算着在腊月二十八,带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正式上门拜访蔡大发和许三妹。他把这个想法跟蔡金妮说了,满心期待。
没想到,蔡金妮却犹豫了。她拉着刘峥的手,轻声说:“刘峥,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们才认识三个多月,是不是太快了点?我爸妈那边……我想再等等,等感情再稳固些再说,行吗?”
蔡金妮虽然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但从小到大听到看到的例子多了,自己也有些思考,对待感情更加谨慎。她喜欢刘峥的踏实可靠,但也怕进展太快会引来闲言碎语,或者让父母担心。刘峥虽然有些失望,但他尊重蔡金妮的想法,立刻表示理解:“好,听你的。不急,我们慢慢来。”但他还是把准备好的两瓶好酒和一条好烟塞给了蔡金妮,“这个你带回去给叔叔阿姨,就说是……就说是你买的年货。”
蔡金妮看着刘峥真诚又有点笨拙的样子,心里暖暖的,接过了礼物,点了点头。
另一边,刘大强和齐小芳的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齐小芳贤惠勤快,对婆婆张寡妇也孝顺。唯一让刘大强心疼的是,齐小芳每天在纺织厂下班后,不管多累,都要骑上半小时自行车,先去城西棉花巷看看独自居住的寡母,给她做好晚饭,收拾好屋子,再摸黑骑车回桐花巷。冬天日头短,路上又冷又黑,刘大强实在不放心。
这天晚上,刘大强拉着齐小芳,又找来母亲张寡妇,商量道:“小芳,妈,我看这样跑太辛苦了。要不……咱把岳母接到咱家来住吧?反正咱家还有空房。妈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岳母过来,两个老人做个伴,小芳也省得天天奔波。”
齐小芳听了,心里一阵激动,但又有些犹豫,怕给婆家添麻烦,也怕母亲不愿意离开住惯了的老屋子。没想到,张寡妇一听,立刻拍手赞成:“好!这个主意好!我正愁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呢!亲家母一个人拉扯小芳不容易,过来住,我们姐俩正好有唠不完的嗑!就这么定了!”
张寡妇的热情和爽快打消了齐小芳的顾虑,她感激地看着婆婆和丈夫,眼圈微红,用力点了点头。
而与这几家的温馨或期盼相比,王美的心境则有些落寞。她看着乔卫国和林淑意出双入对,郎才女貌;看着刘大强和齐小芳恩爱体贴,婆媳和睦;再想想自己那段无疾而终、沦为笑柄的恋情,以及纺织厂里那些若有若无、指指点点的目光,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难言。
母亲钱来娣把女儿的委屈都看在眼里。夜里,她抱着被子挤到王美床上,像小时候一样搂着女儿,轻声说:“小美,别想那么多了。范建国那种人,不值得你伤心。咱好好的,日子长着呢,一定能遇到真心待你的人。”
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王美一直强撑的坚强终于瓦解,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妈,我就是觉得憋屈……”
钱来娣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妈知道。但咱不能让人看笑话。把工作干好,把自个儿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王美听着母亲朴实却充满力量的话语,慢慢止住了眼泪。她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暗暗下定决心:是的,她要好好过,活出自己的样子来。腊月的桐花街,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但也家家都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在寒风中,等待着新春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