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碗打翻的长寿面
江南水乡有个白鹤镇，镇上最热闹的地方，是街口那家“老陈面馆”。
面馆老板陈老实，人如其名，老实本分，做了三十年面条，从没跟人红过脸。他的绝活是一碗“神仙长寿面”——面条细如发丝却能根根分明，汤头清亮却滋味醇厚，据说老人吃了延年益寿，小孩吃了聪明伶俐。
这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也是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
傍晚时分，面馆里客人渐少。陈老实正在后厨揉面，忽然听到前堂“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女儿陈小碗的惊叫。
他连忙跑出去，只见地上碎了一个青花大碗，面条汤汁洒了一地。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指着陈小碗的鼻子骂：
“不长眼的东西！知道我这袍子多贵吗？苏州绣娘三个月的手工！”
陈小碗才十六岁，吓得眼圈都红了：“是您自己转身太急，撞到我手上的……”
“还敢顶嘴！”老者扬起手。
“客官客官，消消气！”陈老实赶紧上前，把女儿护在身后，“对不住对不住，面我重新给您做，袍子我赔您清洗钱。”
老者却不依不饶：“清洗？这汤汁渗进丝线里，洗得掉吗？这可是我要穿着去参加今晚祭灶大典的！”
陈老实这才认出，这位是镇上最有钱有势的朱老爷朱守财。此人吝啬刻薄是出了名的，今天怕是不能善了。
果然，朱守财眼睛一转：“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听说你家灶台上供的灶王爷画像，是祖传的古物？拿那个抵债吧。”
陈老实脸色一变。
那幅灶王爷画像，确实是祖传的。从他太爷爷那辈起就供在灶台上了，纸张虽已泛黄，但画工精细，灶王爷的神态栩栩如生。更重要的是，陈家有条祖训：画像在，家业在；画像失，家运失。
“朱老爷，这可使不得……”陈老实为难道，“那是祖传之物，不能给。我赔您钱，多少都行。”
“钱？”朱守财冷笑，“你看我像缺钱的人吗？我就要那幅画！要么给画，要么……”他提高嗓门，“我就让全镇都知道，你老陈面馆的面条里有脏东西，吃坏了我的肚子！”
店里还有几个客人，都看了过来。
陈老实急得满头汗。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朱老爷，您这袍子，真是苏州绣娘的手工？”
说话的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穿着半旧不新的青衫，正在慢条斯理地吃面。他叫林清言，是镇上私塾的先生，虽然穷，但为人正直，很有学问。
朱守财瞥他一眼：“自然是，关你什么事？”
林清言放下筷子，走过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袍子上的污渍，又捡起一片碎碗片闻了闻，忽然笑了：
“奇怪。苏州绣娘用的是双股捻丝线，最是密实，汤汁该浮在表面才对。可您这袍子，污渍是‘渗’进去的，倒像是单股疏线。”
他又拿起另一片碎碗：“更奇怪的是，这汤明明只是普通的高汤，可溅到的地方，却有一股……淡淡的墨臭味？”
朱守财的脸色变了变：“你、你胡说什么！”
林清言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朱老爷，您要真是来吃面的，衣袖上怎么会有未干的墨渍？而且这墨，是上好的松烟墨，写字画画用的，可不是厨房该有的东西。”
围观的客人开始窃窃私语。
朱守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一甩袖子：“哼，不跟你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竟转身走了。
陈老实松了口气，连连向林清言道谢。
林清言摆摆手，看着朱守财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陈老板，您家那幅灶王爷画像，最近可要收好了。我看朱老爷，不会善罢甘休。”
陈老实点头，心里却想：一幅旧画而已，朱老爷那么有钱，为什么非要它呢？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他家灶台画像上的灶王爷，正气得胡子发抖。
画像里，灶王爷一手拿账本，一手拿算盘，对着旁边灶王奶奶抱怨：“夫人你看见没？这朱守财，分明是故意打翻面碗，想讹诈陈家的画像！我当灶神三百年，还没见过这么拙劣的把戏！”
灶王奶奶正在补灶王爷的官袍袖口，头也不抬：“看见了看见了。你气什么？反正今晚你就要上天汇报，把这事儿告诉玉帝不就行了？”
“对！我要把他的恶行都记下来！”灶王爷翻开账本，用舌头舔了舔毛笔尖，开始写，“腊月二十三，朱守财设计讹诈，欺负老实人……咦，我的笔怎么没墨了？”
灶王奶奶叹了口气：“你昨晚偷吃供糖，把砚台打翻了，忘了？”
灶王爷傻眼了。
没有墨，怎么写账本？没有账本，怎么向玉帝汇报？
今夜子时，他就要上天啊！
第二章 灶神没墨了
子时将至，家家户户都在灶台前焚香送神。
陈老实也带着女儿，恭恭敬敬地在画像前摆了供品：麦芽糖、清水、一碗新煮的长寿面。
“灶王爷，您多吃点糖，上天多说好话。”陈老实虔诚地拜了拜。
画像里，灶王爷急得团团转。
“夫人，快想想办法！没账本，玉帝问起来，我怎么说？”
灶王奶奶慢悠悠地梳着头：“你就实话实说，今年白鹤镇风调雨顺，百姓和睦，除了朱守财偶尔使坏，没什么大事。”
“那怎么行！”灶王爷跳脚，“玉帝要看的是详细的账本！哪家行了多少善，哪家做了多少恶，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我这空着手上天，是渎职！”
他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我可以借墨！隔壁李婶家供着文曲星，她儿子要考秀才，肯定有墨！”
灶王爷“嗖”地一下，从画像里飘出来——常人看不见他，只觉一阵小风——穿过墙壁，来到隔壁。
李婶果然在灶台前供着文曲星像，还摆了一方上好的徽墨。
灶王爷伸手去拿，手指却穿过了墨锭——他是神，但没受供奉的东西，他碰不到。
“这、这可怎么办……”
时间一点点流逝。远处传来打更声：子时到！
天空隐隐传来仙乐，那是迎接灶神上天的仪仗。
灶王爷一咬牙，飘回陈家的灶台，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忽然有了主意。
他伸出食指，在面汤里蘸了蘸，然后在空白的账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
“今年诸事，皆在此汤中。”
刚写完，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笼罩灶台。灶王爷捧着那本只写了一行字、还沾着面汤的账本，被金光裹着，飘向夜空。
灶王奶奶摇摇头，继续补她的袖子：“这个糊涂老头子……”
她不知道，更大的糊涂，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天庭对账夜
南天门内，凌霄宝殿今夜灯火通明。
大殿两侧，各路灶神排成长队，个个捧着厚厚的账本，等待向玉帝汇报人间一年善恶。
玉帝端坐龙椅，旁边坐着王母娘娘。下面是文武仙班，太白金星、太上老君、托塔天王等赫然在列。
白鹤镇的灶王爷排在队伍中间，看着前后同僚们手中砖头厚的账本，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本只写了一行字、还油乎乎的册子，腿肚子直转筋。
轮到他了。
他战战兢兢地走上前，跪倒：“小神拜见玉帝。”
玉帝捋着长须：“平身。将你辖内白鹤镇一年善恶账目，报上来。”
灶王爷哆哆嗦嗦地举起账本：“启禀玉帝，今年……今年诸事，皆在此汤中。”
“汤中？”玉帝皱眉。
太白金星凑过来，接过账本看了看，又闻了闻：“陛下，这账本……好像是碗面汤写的。”
众仙哗然。
灶王爷汗如雨下：“陛下容禀！小神并非偷懒，实在是……没墨了！”
他赶紧把朱守财讹诈、自己打翻砚台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略过了偷吃供糖的部分。
玉帝听完，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有意思。一碗面汤，能记下一年的善恶？灶神，你这借口找得新鲜。”
“小神不敢找借口！”灶王爷连连磕头，“那面汤是陈老实家的长寿面汤，凝聚了三十年的手艺，还有今日全镇的烟火气、人心善恶，或许……或许真能映出些什么？”
太上老君出列：“陛下，老臣倒有一法。可将此面汤倒入‘业镜池’中，池水能映照人间诸事，或许真能显现。”
玉帝点头：“准。”
两个仙童抬来一面巨大的铜镜，镜面如水波荡漾——正是能照出人间百态的业镜。
灶王爷把那本沾满面汤的账本，整个浸入镜中。
奇迹发生了。
镜面泛起涟漪，然后像水面一样，开始显现影像——
先是陈老实揉面的场景：他每揉一下，就有一个微小的金光飞入面中。
“这是善念。”太白金星解说，“陈老实做面时，心里想的是让客人吃饱吃好，这是善。”
接着出现朱守财：他正在书房里，对着一幅画临摹。那画，赫然是灶王爷画像！
“他想仿制陈家的祖传画像？”托塔天王疑惑。
画面拉近，只见朱守财临摹的不是灶王爷，而是画像角落一个极小的印章。印章上的字是：“宣和三年，画圣吴真迹”。
“宣和三年？宋朝徽宗年号！”太上老君惊呼，“画圣吴道子的真迹？难怪朱守财要抢！”
众仙明白了：朱守财不是要灶王爷画像，是要画圣吴道子的落款！那幅祖传画像，竟是稀世珍宝！
灶王爷自己也看呆了。他在陈家待了三百年，居然不知道自家画像是吴道子真迹！
镜中画面继续变化：镇上百姓的日常生活一一显现。张婶偷偷给孤寡老人送米，李叔帮邻居修房顶不收费，孩子们拾金不昧……点点金光，汇成溪流。
也有黑气：朱守财克扣工钱，肉铺老板短斤少两，赵家媳妇虐待婆婆……但相比善念，黑气少得多。
玉帝频频点头：“白鹤镇民风淳朴，善多恶少。灶神，你辖区治理得不错。”
灶王爷刚要松口气，镜中画面突变——
只见朱守财带着几个家丁，趁夜摸向陈老实的家！看架势，是要硬抢画像！
“不好！”灶王爷惊呼，“陛下，小神得赶紧回去！不然陈家要遭殃！”
玉帝却摆摆手：“不急。人间事，人间了。朕倒要看看，这朱守财能不能得逞。”
他饶有兴趣地继续看。
灶王爷急得抓耳挠腮：我的玉帝哎，这可是我的辖区！出了事，我要担责任的！
第四章 糊涂官司
镜中，朱守财已经撬开了陈家的后门。
陈老实和女儿睡得正熟。那幅灶王爷画像，就挂在灶台上方。
朱守财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就要摘画——
忽然，画像上的灶王爷“活了”！不是真的活，而是画像的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朱守财。
朱守财吓得一哆嗦，缩回手。揉揉眼再看，画像还是画像。
“自己吓自己……”他嘟囔着，又伸手。
这次，画像的胡子无风自动，飘了起来。
朱守财汗毛倒竖：“有、有鬼！”
一个家丁小声道：“老爷，灶王爷画像……不能乱动吧？会遭报应的。”
“报应个屁！”朱守财咬牙，“这是吴道子真迹，值几千两银子！有了它，我还做什么土财主，去京城买个大官做！”
他心一横，猛地摘下画像，卷起来就要跑。
就在这时，灶台上的那碗供面，突然“啪”地一声，自己翻了！面汤泼了朱守财一身。
紧接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开始叮当作响，菜刀在刀架上跳动，水瓢在空中转圈……
“闹、闹鬼啊！”家丁们吓得屁滚尿流，夺门而逃。
朱守财也想跑，可手里的画像突然变得滚烫，他惊叫一声撒手。画像展开，飘在半空，灶王爷的眼睛死死瞪着他。
“妈呀！”朱守财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镜前，众仙哈哈大笑。
玉帝也忍俊不禁：“这灶神，还挺会吓人。”
灶王爷擦擦汗：“陛下，那不是小神干的……小神在这儿呢。”
“那是谁？”玉帝问。
镜中画面一转：灶台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头探脑——是灶王奶奶！她手里拿着根烧火棍，正捂着嘴偷笑。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灶王奶奶搞的鬼。她先是吹动画像胡子，又用仙力弄翻面碗，操控厨具，还把画像弄热……
众仙笑得更厉害了。
王母娘娘笑着摇头：“这灶神夫妇，倒是一对活宝。”
灶王爷却笑不出来：“陛下，朱守财虽然被吓晕了，但等他醒来，肯定不会罢休。陈家只有父女二人，如何对付得了他？”
玉帝沉吟片刻：“你说得对。人间事虽该人间了，但此事因神像而起，天庭也该管管。”
他对太白金星说：“拟旨：朱守财贪财欺人，罚他三日之内，必说实话；若再行恶，加倍惩处。”
又对灶王爷说：“至于你，账本马虎，本该受罚。但念在你辖区善多恶少，且画像是吴道子真迹一事，你也不知，就功过相抵。速回人间，把这事了了。”
灶王爷大喜：“谢陛下！”
他刚要退下，玉帝又补充一句：“对了，那幅画像既真是吴道子真迹，留在人间难免再生事端。你带回天庭来吧，朕也想看看画圣的手笔。”
灶王爷一愣：带回天庭？那陈家祖传之物就没了啊！
但他不敢违抗，只好应诺。
金光再次笼罩，灶王爷被送回了白鹤镇。
此时，人间已是清晨。
第五章 谁说了真话
陈老实一早起来，发现厨房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满地，面碗翻了，朱守财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灶王爷画像飘在半空……
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醒女儿，又去喊邻居。
林清言也来了。他看着现场的古怪景象，又看看飘着的画像，若有所思。
朱守财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鬼！有鬼！灶王爷显灵了！”
陈老实气不打一处来：“朱老爷，您半夜来我家厨房做什么？还弄成这样！”
“我、我……”朱守财眼珠乱转，“我梦游！对，梦游！”
“梦游还带着家丁？”林清言指指门外，那几个逃跑的家丁被邻居们抓住了，正在七嘴八舌交代：
“是老爷让我们来偷画的！”
“说是什么吴道子的画，值大钱！”
围观的镇民哗然。
朱守财脸涨成猪肝色，想狡辩，可张嘴却说出了真话：“是！我就是来偷画的！那画是吴道子真迹，至少值五千两！我早就盯上了！”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我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陈老实也愣了：“吴道子？画圣吴道子？我家的灶王爷画像是吴道子画的？”
林清言上前仔细看画像的落款印章，点头：“确实是‘宣和三年，画圣吴真迹’。陈老板，你家这画，是稀世珍宝啊。”
陈老实却连连摆手：“不管是谁画的，这是祖传的灶王爷画像，不能卖，更不能偷！”
他对着画像拜了拜：“灶王爷恕罪，昨晚让您受惊了。”
画像微微晃动了一下——灶王爷回来了，正躲在画里，看着这一切。
他听到玉帝的旨意在耳边响起：“朱守财，你已受罚‘必说实话’，三日之内，凡开口，必是真言。”
朱守财不知道这些，还在试图挽回：“陈老板，我出钱买！一千两！不，两千两！”
“不卖。”
“三千两！”
“祖宗之物，多少钱都不卖。”
“五千两！”朱守财豁出去了，“有了五千两，你和你女儿一辈子吃穿不愁！面馆也不用开了！”
陈老实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朱守财：“朱老爷，我陈家三代开面馆，靠的是手艺，不是卖祖宗。这画，您就是搬座金山来，我也不卖。”
镇民们纷纷叫好。
朱守财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好！你不卖，我就……我就告诉你个秘密！你女儿陈小碗，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全场寂静。
陈老实脸色煞白：“你、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朱守财的嘴像不受控制，“十六年前，腊月二十三晚上，你在镇外河边捡到的她！当时她裹着锦缎襁褓，里面还有块玉佩！你瞒了这么多年，真当没人知道？”
陈小碗惊呆了，看着父亲：“爹，他说的是真的吗？”
陈老实老泪纵横，点点头：“是真的……爹不是故意瞒你，是怕你知道了伤心……”
原来，十六年前小年夜，陈老实送完最后一碗面回家，在河边听到婴儿啼哭。他抱起女婴，等了许久没人来认，便带回家抚养，视如己出。这件事，只有当年几个老街坊知道，朱守财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
灶王爷在画里听得直跺脚：这朱守财，怎么什么都说！
陈小碗哭道：“那我亲生父母是谁？”
朱守财的嘴又不受控制地说了：“你亲爹是苏州富商，当年路过此地，遇匪劫，慌乱中把你遗落。他后来来找过，但陈老实已经搬了家，没找到。那富商前年去世了，留下万贯家财，正愁没人继承呢！”
信息量太大，所有人都懵了。
陈小碗看看养父，又看看朱守财，突然问：“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朱守财想编谎话，可说出来的还是真话，“我想用这个秘密逼陈老实卖画！我知道他疼你，要是你知道自己本是富家小姐，却跟他受苦，心里肯定难受，他说不定就肯卖画了！”
好家伙，这算盘打得，天庭都听见了。
灶王爷气得在画里直转圈：无耻！太无耻了！
陈老实紧紧抱着女儿：“小碗，爹对不起你，瞒了你这么多年……”
陈小碗却擦擦眼泪，摇头：“爹，您没有对不起我。您把我养大，教我做人，给我一个家。您就是我亲爹。”
她转身对朱守财说：“朱老爷，谢谢您告诉我身世。但富家小姐也好，面馆女儿也罢，我只认这个爹，只认这个家。那幅画，是我陈家的祖传之物，您就别惦记了。”
镇民们鼓掌喝彩。
朱守财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名声输了，算计输了，连最后要挟的把柄也没了。
第六章 糊涂的圆满结局
三天后，朱守财的“必说实话”惩罚到期。
这三天里，他可算遭了罪：见了县太爷，把往年行贿的事全说了；见了债户，承认了高利贷；见了老婆，交代了藏在书房地砖下的私房钱……
三天下来，他几乎成了白鹤镇最“坦诚”的人，也是最惨的人：被县衙罚了款，债户们联合告他，老婆闹着要和离。
最后，他变卖家产还债，遣散家丁，只剩下一个老仆跟着，灰溜溜地离开了白鹤镇。
走之前，他来到老陈面馆，深深一揖：“陈老板，我以前……唉，不说了。总之，对不住。”
陈老实给他下了碗面：“吃了再走吧。”
朱守财吃着面，眼泪掉进汤里。他这辈子山珍海味吃了无数，却觉得这碗最简单的阳春面，最是滋味。
灶王爷在画里看着，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人，还有救。”
当夜，灶王爷托梦给陈老实：
“陈老实，玉帝有旨，你家画像确是吴道子真迹，需收回天庭。但念你陈家世代供奉，守护有功，特赐你三样补偿：一、你女儿陈小碗的身世文书，已托苏州府衙办理，她可继承生父家业；二、你面馆的‘神仙长寿面’秘方，天庭厨神略作改良，已印在你梦中，明日醒来便知；三、赐你新灶王爷画像一幅，虽非吴道子真迹，但有仙气加持，保你家宅平安，生意兴隆。”
陈老实醒来，枕边果然放着一卷新画像。展开一看，灶王爷和灶王奶奶并肩而坐，笑容可掬，比旧画还要生动。
他按照梦中所记，改良了长寿面的做法。新面一出，香味飘满整条街，来吃面的人排成长队。更神奇的是，吃过的人，小病痊愈，精神焕发，老陈面馆真的成了“神仙面馆”。
陈小碗去了趟苏州，继承了生父家业。但她把大部分钱财捐给了镇上的学堂、孤老院，自己只留了一小部分，回来继续帮父亲打理面馆。
后来，她嫁给了林清言。夫妻俩一个教书，一个煮面，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至于那幅吴道子真迹，被灶王爷带回天庭后，挂在凌霄宝殿偏殿，成了仙家们品评欣赏的艺术品。玉帝偶尔还会调侃灶王爷：
“灶神啊，你看画圣把你画得多威严。哪像现在，整天愁眉苦脸对账本。”
灶王爷苦笑：“陛下，对账本实在头疼。小神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以后用面汤写账本？”
玉帝瞪眼：“想得美！下次再马虎，罚你去御膳房削三百年的土豆！”
灶王爷缩缩脖子，不敢吱声了。
回到自家小庙，灶王奶奶正在熬粥，见他回来，问：“玉帝没为难你吧？”
“没有没有。”灶王爷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夫人，我偷学了一招。”
“什么？”
“陈老实的长寿面秘方！”灶王爷得意，“以后咱们的供品，我自己做！保证比人间的还好吃！”
灶王奶奶笑了：“你呀，正经事不上心，这些歪门邪道倒是积极。”
但她的笑容里，满是温柔。
又是一年腊月二十三。
白鹤镇家家户户送灶神。老陈面馆里，陈老实、陈小碗、林清言，还有他们刚满月的儿子，一起在灶台前上香。
新画像里的灶王爷，笑得眼睛眯成缝。
夜深了，画像微微一动，灶王爷和灶王奶奶飘出来，坐在房梁上，看着这一家其乐融融。
“夫人，你看，人间多好。”灶王爷感叹。
“是啊。”灶王奶奶靠着他，“所以你这灶神，可得好好当，保佑这些好人。”
“那当然！”灶王爷拍拍胸脯，然后想起什么，苦着脸，“就是这账本……唉，又得写了。”
他掏出账本，舔舔笔尖，开始写：
“白鹤镇，诸事圆满，其乐融融。”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另，供糖很好吃，明年请多备些。”
写完，他满意地点点头，把账本抱在怀里。
天空，金光落下。
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
而白鹤镇的故事，就像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温暖，悠长，滋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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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很多年后，白鹤镇成了旅游古镇，“老陈面馆”成了百年老店。
店门口挂着块匾，上书：
神仙尝过都说好
柜台后面，挂着那幅灶王爷新画像。有细心的客人发现，画像上的灶王爷，有时眨眨眼，有时动动胡子。
但没人说破。
大家都愿意相信，灶王爷真的在这里，保佑着这个小镇，和每一个善良的人。
至于那幅吴道子真迹，有人说在故宫博物院见过类似的，有人说在大英博物馆，还有人说，根本就是传说。
只有白鹤镇的老人，在冬夜的火炉边，会给孙辈讲起那个关于灶王爷、长寿面和一幅古画的糊涂故事。
故事讲完，孩子问：“爷爷，这是真的吗？”
老人摸摸孩子的头，笑着说：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