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在经历了那场几乎抽空所有人精神与体力的殊死搏斗后,这片地下溶洞,终于迎来了它本该有的宁静。
那口深井,不再发出骇人的心跳,也不再冒出污秽的黑气,它就像一个真正的、被遗忘的深渊,沉默地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
林默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灼痛。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阵头晕目眩。刚才那场高强度的精神和体力消耗,已经让他濒临极限。
“咳……咳咳……”
不远处,【教授】靠着墙壁,一边咳嗽,一边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一个小巧的急救包。他先是给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被碎石划伤的额头,然后挣扎着爬向了昏迷不醒的【野蛮人】。
“情况很糟。”【教授】检查了一下【野蛮人】的瞳孔和脉搏,脸色变得无比凝重,“肋骨至少断了三根,内脏可能已经出血。再不想办法,他会死。”
另一边,【塞壬】也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那面珍贵的银色手镜已经碎裂,道具的反噬让她脸色惨白如纸,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冰冷,只是在看向林默时,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嫉妒、不甘、以及……一丝不得不承认的敬畏。
她是个聪明人,她很清楚,如果没有林默最后那匪夷所思的“逆向思维”,他们所有人,现在都已经成了那怪物身体里的一堆白骨。
“我们……赢了?”瘫在地上的洪涛悠悠转醒,看着归于平静的溶洞,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茫然。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所有幸存的、清醒的人,目光都投向了溶洞的另一端。
那条新出现的、通往更深处的黑暗通道。
阴冷、傲慢、带着腐朽香水味的风,正从中缓缓吹出,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个最终的宣判。
他们都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走吧。”
林默直起身,声音沙哑。他走到昏迷的【野蛮人】身边,看了一眼【教授】,“我来背他。”
【教授】看了看林默那并不算强壮的身体,又看了看【野蛮人】那小山般的身形,摇了摇头:“你消耗太大,我来。”
他说着,便试图将【野蛮人】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但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搭在了【野蛮人】的另一条胳膊上。
是【塞壬】。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分担了一半的重量。
这个队伍,在经历了背叛、猜忌和生死考验后,第一次,形成了一种脆弱但真实的“团队”雏形。
他们搀扶着伤员,一步一步,走进了那条深邃的、仿佛贵族长廊般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对开的鎏金橡木门。门上雕刻着繁复的家族徽章和狩猎图景,极尽奢华。
门,是虚掩着的。
林默走在最前面,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的开门声,门后的景象,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足以容纳上百人的、无比奢华的巨大宴会厅。
穹顶之上,是描绘着天使与神话的巨幅壁画,三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明亮却冰冷的光。地面铺着来自遥远东方的、图案繁复的深红色地毯。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巨大的油画,画中是历代伯爵和他们神情倨傲的家人。
宴会厅的中央,摆放着一张足以坐下三十人的、由一整根红木雕刻而成的长餐桌。
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闪闪发亮的银质餐具和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
一场盛大的晚宴,似乎正在进行。
长桌的两旁,坐满了衣着华丽的“宾客”。他们是穿着中世纪贵族服饰的男男女女,一个个姿态优雅,面带微笑。
然而,他们全都是半透明的、如同幻影般的存在。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举杯、交谈、切割餐盘里的食物——但整个过程,却没有任何声音。
整个宴会厅,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而餐盘里的“食物”,更是令人不寒而栗。那根本不是什么菜肴,而是一堆堆闪闪发光的宝石、金币,以及一些形态扭曲的、由血肉和骨骼构成的不明物体。
那些“宾客”们,正用银质的刀叉,优雅地切割着这些东西,然后面带微笑地送进自己那虚幻的嘴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了长桌尽头的主位上。
那里,坐着一个男人。
与那些虚幻的宾客不同,他看起来,几乎与常人无异。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燕尾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眼神深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深入骨髓的傲慢与威严。
他就是这座古堡的主人——伯爵。
他没有看那些正在“进餐”的幻影,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林默等人。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几只闯入了他花园的、有趣的虫子。
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拿起洁白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他开口了。
“欢迎各位,来到我的晚宴。”
他的声音,如同大提琴般低沉悦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穿透力,在死寂的宴会厅中回荡。
“请原谅我的仆人们招待不周。毕竟,它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活人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礼貌的、却比任何嘲讽都更伤人的微笑。
“你们,似乎弄出了一些不小的动静。还毁掉了我一件……有趣的藏品。”他指的是威廉所化的怪物,“不过,没关系。那件藏品,也差不多到了该更换的时候。毕竟,同样的哀嚎,听上几百年,总会有些腻烦。”
他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这个诅咒最残忍的真相。
伊莎贝拉的诅咒,并没有将他拖入地狱。
而是将他,变成了这个地狱的……王。
他享受着这份永恒的、扭曲的统治,享受着这份由女儿的悲伤和情人的痛苦所构成的、永不散场的盛宴。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敌人。
这不是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而是一个在疯狂与清醒的界限上、优雅地跳着舞的、真正的魔鬼。
“不过,”伯爵的话锋一转,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默一行人,目光在他们狼狈的模样和重伤的【野蛮人】身上来回扫视,“你们的到来,倒是为这场乏味的晚宴,增添了一些新的乐趣。”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林默面前,那股混杂着香水和死亡气息的威压,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想要从这里活着离开,也不是不可以。”他微笑着,像一个慷慨的施舍者,“我的晚宴,只欢迎体面的客人。只要你们能证明自己有资格,坐上这张餐桌。”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被【教授】和【塞壬】搀扶着的、【野蛮人】那庞大而狼狈的身躯。
“比如,先把这头肮脏、粗鲁的牲口……处理掉。”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里面的内容,却恶毒到了极点。
“他的血,弄脏了我心爱的地毯。他的喘息,打扰了宾客们的雅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场高贵晚宴的侮辱。”
伯爵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和残忍。
“把他扔回那口井里,那里才是他这种垃圾该待的地方。”
“然后,你们剩下的‘体面人’,就可以得到我的奖赏——一个空着的座位。”
说完,他优雅地转身,走回主位,重新端起了那杯猩红如血的酒,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小事。
整个宴会厅,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林默、教授和塞壬,僵在原地,如坠冰窟。
一道绝望的、考验人性的选择题,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摆在了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