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李辛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段瑾洛的世界里暂时消失了。这不是赌气躲回娘家,也不是寻常的离家出走,而是得益于她芯子里那个属于“李辛(男)”的灵魂中,对“做坏事”后反侦察的某种近乎本能的机警。既然决定要“教训”慕琛出口恶气,顺便捋顺自己心头那团乱麻,那就得做好万全准备,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段瑾洛(或者慕琛)轻易揪住的尾巴。
她先去银行,用不同的卡和方式,取出了相当数量的现金,厚厚几沓,塞进一个不起眼的运动背包里。然后,她开着那辆低调的黑车,没有去任何高档酒店或熟悉的住所,而是径直驶向了城市边缘一片鱼龙混杂、监控稀疏、流动人口庞大的城中村。
几个小时后,当李辛再次从某个不起眼的出租屋里走出来时,已经彻底变了个人。
一头雾粉色的短发,用发蜡抓出凌乱不羁的造型,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那张本就精致的脸越发白皙,甚至带上了几分中性的妖冶。耳朵一侧贴着逼真的、蔓延至颈侧的荆棘玫瑰纹身贴,耳骨和耳垂上缀满了亮闪闪的银色环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身上穿着一套 oversize 的潮牌卫衣和破洞工装裤,脚踩一双限量版球鞋,脖子上挂着几条做旧的金属项链。整个人往那儿一站,活脱脱就是一个刚从哪个地下乐队现场溜出来、或者某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的、正处于叛逆期的漂亮“少爷”。
李辛对着路边一辆摩托车的后视镜照了照,勾唇一笑,眼神里带着点玩世不恭的邪气,又透着股属于她自己的、不服输的狠劲。很好,相当满意。这副模样,别说段瑾洛和慕琛,就算她亲妈站在面前,不仔细看也绝对认不出来。
她把背包扔进后来在租车行换的一辆更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小车里,启动,上路。目标明确——追踪慕琛。
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光靠蹲守效率太低。于是,她拿起一个准备好的、不记名的手机,给几个绝对信得过、嘴巴又严、的小姐妹发了加密信息。没有多说前因后果,只说自己要“找照片上这个男人点麻烦出口气”,附上了慕琛的清晰照片和常开的几辆车的车牌号。
“姐妹们,人多力量大,帮我留意着点这货的动向,高档会所、常去的地方,有啥异常及时通气。注意安全,别暴露。” 她言简意赅。
这群小姐妹虽然平时吃喝玩乐,但关键时刻极其讲义气,而且各自都有点门路。一个之前因为抓老公出轨而雇佣过私人侦探的姐妹,立刻把那个“业务能力超强、嘴比蚌壳还紧”的侦探联系方式给了李辛。另一个家里做酒店生意的姐妹,则发动了手下信得过的员工,留意各大高端场所的出入记录。还有的,则通过那天家会所里见过慕琛的、拐弯抹角能搭上话的亲戚朋友,旁敲侧击地打听慕琛近期的行程和喜好。
李辛自己也没闲着,她利用侦探提供的初步行踪规律,结合姐妹们零散反馈的信息,开始有针对性地蹲点。高档俱乐部、私人马场、会员制画廊开幕、甚至某家以昂贵和隐秘着称的日料店……她像一只最耐心的猎豹,蛰伏在改装过的、贴着深色车膜的小破车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影,等待着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目标出现。
她知道凭自己这“细胳膊细腿”,正面刚肯定没戏。她在等待一个时机——慕琛大意的时候,或者……喝醉了的时候?她甚至偷偷在网上看了一些“防身术”和“如何快速使人丧失行动力”的短视频,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怎么套麻袋、怎么用巧劲、打完怎么快速撤离的“作战计划”。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人多力量大确实不是盖的。在各方信息碎片逐渐拼凑下,李辛还真误打误撞地,在一次慕琛单独出席某个小型私人酒会后,成功地远远跟上了他的车。
那是一处地处幽静、安保森严的顶级私人会所地下车库。李辛的车进不去,她只能把车停在远处路边,自己偷偷溜进车库,找了个隐蔽的、能看清慕琛那辆黑色豪车的柱子后面躲了起来。车库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轮胎和机油的味道,异常安静,只有偶尔车辆驶入驶出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辛看了看手机,慕琛已经进去好几个小时了。她蹲得腿都快麻了,又冷又饿,心里开始打鼓:这货今晚该不会就在这里过夜了吧?那她不是白蹲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明天再战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车库另一侧的阴影里快速闪出,径直朝着慕琛那辆黑色的车摸去!
那是个穿着黑色连帽衫、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他动作极其迅速,目标明确,来到慕琛车旁,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李辛赶紧缩回柱子后),然后蹲下身,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工具包里掏出什么,开始在车轮附近鼓捣起来。不是撬锁,也不是偷东西,看那姿势和专注程度,更像是在……对车子做什么手脚?
李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黑衣男人手法熟练,速度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搞定了,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然后迅速收起工具,如同鬼魅般再次消失在车库深处的阴影里,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诡异。
李辛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我靠!还有人也想揍这孙子?爽啊!同道中人!
但随即,一股更深的寒意窜上脊背。不对,看那人的动作和工具,不像是要“揍”人那么简单。在车上动手脚?刹车?油门?还是更隐蔽的……?
以前看过的各种社会新闻、罪案报道里的画面,什么“刹车失灵惨酿车祸”、“豪车爆炸疑似人为”……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她确实恨慕琛,恨他阴阳怪气,恨他拍照告状,害得她被段瑾洛那样羞辱。但她只想趁机套上麻袋,揍他一顿出出气,最多打他个鼻青脸肿,让他也尝尝憋屈的滋味。她没想过要他的命啊!那是犯法的!那是杀人!
刚才那个黑衣男人的一顿操作,明显不是善茬,透着一股子亡命徒的狠厉和专业的冷酷。难道……真的有人想要慕琛的命?而且是用这种制造“意外”的方式?
这个认知让李辛浑身发冷。不行,得阻止!不管慕琛多讨厌,那也是一条人命!
可是怎么阻止?冲出去大喊“有人在你车上动了手脚”?那黑衣男人说不定还没走远,在暗处观察,她这一喊就打草惊蛇了,自己也可能有危险。直接告诉慕琛?她这副样子,慕琛能信?说不定还以为她是同伙,或者有什么别的企图。
李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飞速运转,却想不出一个稳妥的办法。就在她绞尽脑汁、一筹莫展之际,车库电梯方向传来了“叮”的一声轻响。
李辛猛地转头,心脏几乎停跳——慕琛出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还噙着一丝惯有的、慵懒的笑意,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正不紧不慢地朝着他那辆黑色的车走去。钥匙在他指尖晃动着,在昏暗的车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要上车了!他要开车走了!那动了手脚的车!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急切,瞬间攫住了李辛。来不及多想了!不能让他上车!
电光火石间,李辛也顾不得什么伪装、什么计划、什么后果了。她猛地从柱子后面冲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慕琛狂奔过去!雾粉色的短发在奔跑中飞扬,耳环叮当作响。
在慕琛略带诧异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李辛已经像一颗小炮弹一样撞到了他身前,一把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把他往远离车子的方向拽,同时,嘴里爆发出她这辈子能想象出的、最委屈、最凄厉、最“怨妇”(?)的哭喊,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带着回响,格外刺耳:
“你个负心汉!王八蛋!玩完了我就想跑?!呜呜呜呜呜……今天你哪儿也不准去!给我说清楚!跟我走!!”
她一边哭嚎,一边手脚并用,几乎是挂在慕琛身上,拼尽全力阻止他靠近那辆车,眼泪(急出来的)哗啦啦往下流,配上她那副“叛逆少年”的打扮和凄惨的控诉,场面一度十分诡异且……震撼。
慕琛:“……?”
他完全懵了。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死死扒着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还嚷嚷着莫名其妙台词的……“粉毛小子”?这人谁啊?他玩过谁了?还“负心汉”?
但对方力气出奇地大(人在紧急情况下的潜能),而且哭喊得情真意切,一时间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被拽得踉跄了一下,手机都差点掉了。
“放手!你谁啊?认错人了吧?!” 慕琛皱着眉,试图甩开这个莫名其妙的“牛皮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和警惕。他第一反应是遇到了神经病或者新型诈骗\/碰瓷。
“我没认错!就是你!慕琛!你这个混蛋!呜呜呜……玩了就不认账……今天你必须跟我走!不然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李辛戏精上身,哭喊得更凶了,死死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眼睛却拼命往那辆黑车和周围阴影处瞟,心里疯狂祈祷:黑衣大哥你快走!快走啊!
慕琛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锐利地扫过李辛的脸,试图从那张糊满泪水(和粉底?)的、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上找出蛛丝马迹。这人知道他的名字?是故意找茬?还是……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了李辛因为用力而微微敞开的卫衣领口,以及脖颈上那若隐若现的、逼真的荆棘玫瑰“纹身”边缘,还有那双死死拽着他、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却异常纤细柔软的手……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隐隐透着某种熟悉感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慕琛的脑海。
他猛地停下挣扎的动作,任由这个“粉毛小子”挂在自己身上哭嚎,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再次打量了一遍眼前的人。
雾粉色短发,潮服,耳钉,纹身贴,哭花的脸,委屈到变调的声音,还有这不管不顾、莽撞又执拗的劲儿……
慕琛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深、极玩味、甚至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弧度。
原来如此。
呵。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而且,每次相逢,都如此“别开生面”。
他不再试图挣脱,反而微微俯身,凑近李辛哭得“凄惨”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的轻笑,慢悠悠地开口:
“嫂子,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
李辛的哭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