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与警车的灯光将会所入口映照得一片肃杀。李辛目睹了令人心悸的一幕。
被救的男子已陷入半昏迷,湿透的西装紧贴在他颀长却因窒息而显得虚弱的身体上,脸色是一种不祥的青白。医护人员正将他抬上担架。然而,围在他身边的并非普通家属或焦急的朋友,而是几个身着深色便装、神情冷峻、动作训练有素的男人。他们沉默地隔绝了试图靠近的警察和会所人员,形成一个无形的保护圈。一位看起来像是秘书或心腹的中年男人,正与赶来的警方负责人低声、快速地交谈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肢体语言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警方负责人的脸色从公事公办的严肃,迅速转为某种了然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谨,微微点头,不再坚持现场询问和程序,只是示意下属拉开警戒线,清空通道。
李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最初以为这只是一起针对富商的绑架未遂或仇杀,报警、调查、结案,按部就班。但眼前这阵仗,显然超出了“富”的范畴。没有笔录,没有详细的现场勘查追问,甚至连基本的身份核实都被悄然略过。对方的人直接接手,警方近乎配合地退让。这只能指向一个可能性——“贵”。贵不可言,贵到足以让常规程序为之让路。
担架经过她身边时,那名昏迷的男子竟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气息微弱,但在掠过李辛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庞、以及她赤足踩地、发丝凌乱的狼狈模样时,那涣散的眸光凝聚了一瞬。没有言语,只是一个极其短暂的目光接触,里面清晰地传递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的感激,以及……一丝复杂的审视。随即,他又无力地合上眼,被迅速抬上了那辆并非普通救护车、车窗经过特殊处理的厢式车。
车队在警察的默许下,悄无声息地迅速驶离,没有鸣笛,留下会所门口一片诡异的寂静和尚未散去的低气压。围观的人群被驱散,警察开始进行一些表面的、象征性的勘查,但气氛已然不同。
李辛站在原地,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不是天真少女,段瑾洛身边的世界早已让她见识过权力的影子。但如此直接、如此不容分说地凌驾于普通秩序之上的“贵”,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触碰。这不是商界的倾轧,这是另一个层面、更幽暗、更致命的旋涡。她撞破的不是寻常案件,而很可能是一场涉及极高层级的、你死我活的绞杀。那个男人活下来了,但杀他的人呢?幕后指使者呢?他们会不会认为,是她这个意外闯入的目击者,破坏了计划?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海水,终于漫过了肾上腺素支撑起的勇敢,瞬间淹没了她。她的手指冰凉,开始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那人被按在水里绝望挣扎的画面,闪过那濒死的闷哼。然后,她缓缓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即使知道后果可能如此麻烦甚至危险,在那个时刻,她依然会冲进去,会扔出那个包,会尖叫着跑出来。这是她灵魂底色里的东西,无法更改。
“李辛!”
一声紧绷到极致的呼唤穿透嘈杂传来。段瑾洛几乎是撞开人群冲了过来,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铁青,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却在触及她狼狈模样,站在那里的瞬间,所有暴怒都化为了碎裂般的心疼和后怕。他几步跨到她面前,甚至来不及说什么,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隔着衣物,李辛都能感受到他狂乱的心跳。
“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嗯?说话!” 他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大手胡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后背,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
“我没事……就是脚有点疼,可能划到了。” 李辛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哽咽,“瑾洛,我……”
“别说了,先回家。” 段瑾洛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硬。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对匆匆赶来的助理和保镖厉声道:“清场!所有后续处理干净!我不希望有任何一张照片、任何一句不该有的议论流出去!联系陈律师,让他立刻过来!”
他抱着李辛,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将她小心地放进后座。司机早已就位,车子迅速驶离这个是非之地。
车厢内,光线昏暗。段瑾洛紧紧握着李辛冰凉的手,用西装下摆裹住她赤裸的双足,掌心温热地捂住。他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下颌线绷紧,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李辛,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后怕和怒气。
李辛靠在他肩头,疲惫地闭上眼,没力气反驳。她知道,今晚这一出,是真的把他吓坏了,也惹上麻烦了。
城市另一端,一家顶级私立医院的特殊病房区,守卫森严。
苏培哲已经换上了病号服,靠在床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清明锐利,那种久居上位的威压再次笼罩周身,与方才濒死虚弱的模样判若两人。除了喉部还有些不适,医生检查后确认并无大碍,主要是惊吓和轻微窒息导致的虚弱。
他那位干练的助理垂手立在床边,低声汇报:“先生,都处理干净了。会所那边打了招呼,媒体不会有一点风声。现场痕迹也清理过了。那两个人……失手后立刻撤离,很干净,没留下线索。正在追查。”
苏培哲微微颔首,神色莫测。他想起昏迷前那双惊惶却决绝的美丽眼睛,想起她不管不顾扔过来的手提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暗器”,想起她尖叫声中的恐惧和……勇气。
“那个女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因喉咙受损而有些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查。我要知道她是谁,背景,今晚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巧合’。”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寒意。身处他这个位置,任何“意外”和“援手”,都值得用最严苛的目光审视。
“是。” 助理躬身。
“还有,” 苏培哲补充,指尖无意识地点着雪白的床单,“查查她身边的男人。看起来,不像普通人。” 他记得那个匆匆一瞥、将女人紧紧护在怀里的高大身影,虽然当时他自己意识模糊,但那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和随后快速控场的能力,绝非等闲。
助理应下,迅速去办。
病房里重新恢复寂静。苏培哲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眸色深沉。今晚的刺杀,布置周密,显然是冲着他来的死局。那个女人的出现,是意外,是变数,也是……一根微妙的、突然插入棋局的线。
他回忆起她最后那个眼神,惊魂未定,却清澈坦荡,没有算计,只有本能的恐惧和救人后的无措。是演技太高明,还是真的……只是个运气坏到极点(或者好到极点)的局外人?
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极淡的、玩味的弧度。无论如何,她救了他一命,这是事实。而在他苏培哲的世界里,欠下的,总要还。只是,这债怎么还,由谁还,可就由不得别人了。
“李辛……” 他低声念了一遍助理刚匆忙记下的、从会所登记信息中查到的名字,眼神幽深。
而城市的另一隅,段家别墅灯火通明。家庭医生刚为李辛处理好脚底轻微的划伤。段瑾洛屏退所有人,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再对外说。警察那边,陈律师会处理。会所那边,我也打点好了。” 他语气低沉,“最近不要出门,我会加派人手。”
李辛点点头,靠进他怀里,汲取着熟悉的温暖和安全感。“瑾洛,” 她闷闷地说,“那个人……好像来头很大。我们会不会有麻烦?”
段瑾洛收紧手臂,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语气放缓,“别怕,有我在。你只要记住,今晚你只是受了惊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李辛“嗯”了一声,心里却清楚,有些事情,一旦撞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被救男子深深的一瞥,如同无声的烙印。而段瑾洛紧绷的身体和眼底的寒意,也预示着一场未知的风暴,或许正在悄然逼近。
这一夜,有人惊魂未定,有人杀意未消,有人暗中布局,有人……悄然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