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啸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那颗穿透防弹衣、撕裂脏腑的狙击子弹上。剧烈的疼痛,无尽的黑暗……然后,是一种诡异的失重感,仿佛在时光的隧道里翻滚、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混合着浓郁的酒气和烤肉香味,粗暴地将他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呃……”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感觉脑袋像是被一柄重锤砸过,嗡嗡作响。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这是一座极其宽敞、粗犷的古式厅堂。粗大的梁柱由未经细致打磨的圆木构成,上面甚至还带着些许树皮。墙壁由巨石垒成,缝隙里填充着泥土。厅内灯火通明,数十个巨大的火盆噼啪燃烧,跳动的火焰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忽明忽暗。
而最让他心脏骤缩的,是厅堂里的人群。
一个个或魁梧雄壮,或精悍桀骜的汉子,穿着五花八门的古装,有的敞着胸怀露出狰狞的刺青,有的戴着范阳斗笠,有的腰间挎着朴刀、板斧。他们围坐在一张张粗糙的木桌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呼喝叫嚷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簌簌下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无法无天的气息。
“我……这是在哪里?”陆啸,这位来自二十一世纪,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精通多国语言、特种作战、情报分析、组织管理的顶尖精英,此刻大脑也陷入了短暂的宕机。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着一套粗糙的青色布衣,款式古怪,绝非现代服饰。手脚也变小了一些,皮肤粗糙,但似乎蕴含着不弱的力量。这不是他的身体!
就在他惊骇莫名之际,一股庞杂混乱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水,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杜……杜远?梁山泊头领,“摸着天”杜迁的远房侄子?一个小头目?因身手尚可,被杜迁提拔,安排在身边?此刻正在梁山聚义厅内,参与庆功宴?
梁山泊?杜迁?庆功宴?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作为对古典文学有所涉猎的精英,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水浒传》!这里是北宋末年,那个官逼民反,好汉聚义,但又最终走向悲剧的梁山泊?
还没等他完全消化这匪夷所思的身份信息,记忆碎片迅速拼接,告诉他一个更让他头皮发麻的事实——此刻,梁山泊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变。天王晁盖,在攻打曾头市时,被史文恭毒箭射中,不治身亡!
而此刻,聚义厅上首,那原本属于晁盖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材不高,面黑身矮,但眼神深邃,顾盼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的汉子。他正端起酒碗,向着满厅的好汉示意。
“诸位兄弟!”那黑矮汉子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喧嚣,带着一种独特的感染力和不容置疑的意味,“晁天王哥哥不幸归天,实乃我梁山泊莫大之损失!我等兄弟,无不痛彻心扉!”
他语气沉痛,目光扫过全场,在一些面露悲戚之色的头领脸上略作停留,比如那位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此刻紧握双拳,眼眶泛红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然,”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梁山泊不可一日无主,众兄弟不可一日无首!承蒙各位兄弟抬爱,宋江暂代这寨主之位,必当竭心尽力,继承晁盖哥哥遗志,带领我梁山泊,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宋江!他就是宋江!
陆啸(或者说现在的杜远)的心直往下沉。穿越成谁不好,偏偏穿越到梁山,而且是在这个最要命的时间节点!
只见宋江放下酒碗,双手虚按,继续慷慨陈词:“我梁山泊,聚义于此,所为者何?非是打家劫舍,逞一时之快!我等当秉持大义,‘替天行道’!”他这四个字咬得极重,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决心与理想。
“如今天子蒙蔽,奸臣当道,民不聊生!我梁山好汉,当行侠仗义,铲除世间不平!然,”他再次转折,目光变得深沉而富有远见,“我等终究是大宋子民,岂能永世为寇?待我等声势浩大,彰显忠义之心,他日朝廷必下诏招安!届时,我等兄弟便可洗脱罪名,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为国效力,方不负我等一身本事,不负这‘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
“轰!”
聚义厅内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有人激动附和,如宋江的心腹李逵,挥舞着板斧大吼:“哥哥说得对!跟着宋公明哥哥,招安做官,光耀门楣!”也有如“智多星”吴用者,轻摇羽扇,面露微笑,显然对此深以为然。
但同样,也有不少人面露疑虑,或沉默不语。比如那花和尚鲁智深,浓眉微蹙,大口灌了一口酒,未发一言。行者武松,面无表情,只是摩挲着手中的戒刀。阮氏三兄弟则交头接耳,神色间似乎并不十分兴奋。
陆啸(杜远)混在人群中,听着宋江那极具煽动性的演讲,感受着周围或狂热或复杂的气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招安!果然是招安路线!
作为知晓历史(或者说小说结局)的后来者,他太清楚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了!征方腊,十损七八,活下来的也大多被奸臣所害,不得善终!这根本就是一条用兄弟们的鲜血染红的、通往坟墓的死路!
他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小说家言,或者自己穿越的这个世界有所不同。但亲眼看到宋江,亲耳听到这熟悉无比的论调,他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不行!绝对不能走这条路!
强烈的生存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好不容易重活一次,难道就是为了几年后死在江南的某场战役里,或者被一杯毒酒了结性命?
可是,他现在是谁?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头目,杜迁的远房侄子,在梁山庞大的人事体系中,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人微言轻,凭什么去改变宋江既定的路线?凭什么去扭转这浩浩荡荡的“大势”?
直接跳出来反对?恐怕话还没说完,就会被当成扰乱军心的异类,拖出去砍了脑袋。李逵的板斧可不是吃素的。
就在他心乱如麻,飞速思考对策之时,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远哥儿,发什么呆呢?可是酒水不合胃口?还是身上伤势未愈?”
陆啸猛地回神,侧头一看,是一个身材高大,几乎要比旁人高出一整个头,双臂奇长的汉子,正关切地看着他。根据记忆,这正是他现在的“靠山”,梁山元老级头领,“摸着天”杜迁。
杜迁此人,武艺不算顶尖,但资历老,为人也算忠厚,在梁山有一定人缘。
陆啸(暂时需要以杜远的身份活动)迅速收敛心神,模仿着记忆中原主的语气,勉强笑了笑:“多谢叔叔关心,侄儿只是……只是想起晁天王,心中有些难过,一时走神了。”
杜迁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唉,谁说不是呢。晁天王哥哥待兄弟们恩重如山……罢了,如今公明哥哥坐镇,想必也能带领我等好好走下去。来,喝酒!”说着,将一碗浑浊的酒液推到杜远面前。
杜远端起酒碗,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眼中闪烁不定的光芒。
难过?他难过个屁!他跟晁盖素未谋面。他真正难过和恐惧的,是自己刚刚开始,就可能很快要结束的第二次生命!
冷静!必须冷静!陆啸在心中对自己狂吼。他是受过最严酷训练的特种精英,越是绝境,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他一边小口啜饮着那酸涩刺喉的烈酒,一边飞速地分析着现状。
劣势很明显:身份低微,无兵无权,身处险境,大势看似已定。
但优势呢?他拥有超越这个时代近千年的知识、见识和思维方式!军事、管理、技术、乃至对“未来”走向的预知!这就是他最大的本钱!
梁山并非铁板一块。宋江的招安路线,显然并非所有人都真心拥护。林冲、鲁智深、武松、三阮等人,内心恐怕都有疑虑或不满。这就是可以争取的力量!
而且,梁山现在看似兴旺,实则内部问题重重。人员构成复杂,匪气深重,缺乏真正有效的组织和纪律,后勤补给更是严重依赖抢劫,绝非长久之计。这些都是他可以切入的点!
“活下去……然后,改变这一切!”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杜远的心中破土而出,迅速生根发芽。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利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在这梁山泊中,杀出一条生路!甚至……撬动这既定的命运!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主位上的宋江。此刻,宋江正接受着众多头领的敬酒,脸上带着悲悯与豪迈交织的神情,俨然一副众望所归的领袖模样。
杜远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宋江,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想带着大家招安求富贵,我却要带着愿意跟我走的人,闯出一条真正的活路!
这梁山,或许该换一种活法了。
厅外,夜色深沉,水泊茫茫。梁山泊的未来,似乎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异世灵魂的闯入,悄然偏移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方向。
一场关乎生死与道路的暗战,就在这喧嚣的庆功宴上,无声地拉开了序幕。而我们的故事,也由此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