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东宫,朱雄英的寝殿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朱雄英伏案沉思的身影。他刚刚梳理完一整日的思绪。
日间在内府制造局的进展让他十分满意,新式纺车的核心原理已经验证,鲁师傅、姜匠人那些老工匠的悟性和动手能力远超预期,如今欠缺的只是不断改进、优化的时间。
珍品司那边的“助目镜”工艺已然成熟,按照要求染色的“太阳镜”估计问题也不大,望远镜的镜片研磨虽然精度要求更高,但思路已经明确,攻克也只是时间问题。
相比之下,焦玉在兵仗局攻坚的红衣大炮和开花弹,涉及的材料强度、爆破可靠性等难题,恐怕还需要更久的摸索。
「古代的能工巧匠,真是不可小觑啊。」朱雄英心中由衷感叹,「只要给他们指明方向,激发他们的巧思和干劲,他们就能创造出奇迹。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目光扫过桌上散落的几张草稿,上面有他对“珍宝楼”的初步构想。
「老花镜、太阳镜、望远镜……这些新奇实用的东西,一旦推出,必定轰动。」
「若是再冠上‘御制’、‘皇家工坊’的名头,简直就是身份的象征,不愁没有市场。在金陵最繁华的地段开一家‘珍宝楼’,实行会员预约制,限量发售,不仅能迅速回笼资金,更能将其打造成顶级奢华的代名词……」
「这操作好了,赚的可不止是小钱,更是编织一张庞大的人脉和情报网络。不过,此事需谨慎,要和父王、皇爷爷细细商议。」
他又想起前几日对徐增寿、郭镇那几个伴读透露的,关于合伙开设新式纺车工坊的意向。
「这几个家伙,回去商量也该有结果了吧?明天文华殿课业上,得找机会问问他们。」
「嘿嘿!用他们的钱生我的金蛋,还能把勋贵们的利益捆绑到革新战车上,一举多得。」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报声:“殿下,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驾到。”
朱雄英连忙起身整理衣袍,迎至殿门。
只见太子朱标与太子妃常氏一同走了进来。常氏脸上带着关切,朱标的神色则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儿臣参见父王、母妃。”朱雄英躬身行礼。
“快起来。”常氏快步上前,拉住儿子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满是心疼,“英儿,这么晚了,还在忙些什么?可用过晚膳了?母妃瞧着你又清减了些。”
“劳母妃挂心,儿臣早已用过了。”朱雄英心中一暖,连忙回答。
“用过了也得再补补!”常氏不由分说,示意身后宫女将食盒提上,“母妃让小厨房炖了冰糖燕窝,最是温补,你快趁热喝了。”
朱雄英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心中感动,只好接过玉碗。
这时,朱标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告诫:“英儿,今日文华殿的经筵课,你又告假了?”
朱雄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兴师问罪”来了。
他放下碗,恭敬答道:“回父王,儿臣今日去了内府织造局的工坊,查看新式纺车的进展,一时投入,忘了时辰……”
朱标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革新之志,勤勉之心,父王知晓,亦感欣慰。然,学业乃根基,经史子集,关乎治国安邦之道,明理修身之本,不可偏废。奇巧虽利,终是术也;学问之道,方为体也。学问乃立身之本,革新之术犹如枝叶,本固方能枝繁叶茂啊。”
「果然来了……」
朱雄英心中暗忖,面上却愈发恭敬,“父王教诲的是,儿臣知错了。日后定当合理安排,绝不荒废学业。”
常氏见儿子态度恭顺,连忙打圆场,一边走到窗边,将微开的窗户关小了些,一边柔声道:“殿下,英儿他知道轻重了。如今天气渐凉,夜里风硬,你殿里当值的内侍也太不经心了,窗户也不关严实些,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好。”
感受到窗外渗入的凉意,朱雄英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深秋已至,寒冬不远!
他猛地想起一事,也顾不得喝燕窝了,抬头对朱标道:“父王,儿臣忽然想起一要紧事!”
“哦?何事?”朱标见他神色郑重,问道。
“父王,如今已是深秋,眼看寒冬将至。去岁冬日,京师及北地各州府推广的‘蜂窝煤’与煤炉,百姓反响极佳,既省柴薪,取暖效果又好,且价格低廉。”朱雄英语速加快,“今年户部、工部是否已督饬各地官营煤场,提前加大产量,检修炉具,保障供应?同时,官仓储煤,亦可平价售于百姓,此举既可惠民,安稳民心,预防冻馁,亦是一笔不小的官营进项。”
朱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指着朱雄英笑骂道:“你这臭小子!年纪不大,操心的事情倒不少!从纺车到眼镜,从海贸到煤炭,你这脑子里,整日就琢磨这些生财之道、惠民之策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几分骄傲,又转为储君的沉稳:“蜂窝煤之事,户部早有成例,今岁自会依例办理,无需你时时提醒。若连此等常规事务都需东宫皇太孙亲自过问,那朝廷养着六部九卿诸多官员,莫非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孤要他们何用?”
朱雄英被父王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笑道:“父王教训的是,是儿臣多嘴了。儿臣只是……只是顺口一提。儿臣近日想出宫一趟,希望父王允许。”
朱标看着儿子讪讪的模样,语气缓和下来,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他既欣慰于儿子心系民生,虑事周全,又隐隐担忧他过于劳心,失了少年人应有的疏阔。
「这孩子,心思太重,担子也太重了。」朱标心中轻叹,面上却不露分毫,转而问道:“你方才说,近日可能要出宫?所为何事?”
朱雄英收敛神色,答道:“回父王,目前珍品司看看‘助目镜’已经基本成型,内府织造局新式纺车原型机已经制作完成,然亦有诸多改进空间,儿臣想去工部织造工坊看看,能不能有所启发。另外……儿臣也有些关于商事的小想法,想去市面上转转,看看情况。”
“新式纺车原型机已经制作完成?果真?”朱标不由得惊讶道。
朱雄英回道:“回父王,的确如此,今日内府制造局第一台拥有四个纺锤、采用皮绳传动、并配备了简易曲柄连杆滑架系统的“新式多锭纺车”原型机,已经完成!然改进空间仍巨大。”
朱标沉吟片刻。
「这小子,前面这些说辞怕都是借口,恐怕后面所说的商事才是真正目的!小小年纪还跟孤藏着掖着了。难不成是类似上次徐家合作的香皂、香水之事?那利润的确不容小觑!」
朱标并未点破,他知道儿子并非贪玩,而是确有正事。但他更清楚,随着儿子展现出的能力越强,触及的利益越深,暗处的风险也可能随之增大。
“嗯,去工坊获取灵感,有利于新式纺车改进,理所应当。至于市井行走……”朱标看着儿子,目光严肃,“需提前吩咐蒋瓛,让他安排得力可靠的锦衣卫,便装随行护卫,不得有丝毫大意!切记,不可去偏僻之处,不可轻易暴露身份,日落前必须回宫!”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关怀:
「英儿安危,重于泰山!绝不可有丝毫闪失!」
“儿臣遵命!定当谨遵父王吩咐,绝不敢让父王、母妃担忧!”朱雄英感受到父亲话语中的重量,郑重答应。
常氏在一旁听着,虽有些担心,但也知儿子办事有分寸,便柔声叮嘱:“英儿,出宫定要小心,多带些人。办完事就早些回来。”
“是,母妃。”朱雄英点头。
又闲话片刻,见夜色已深,朱标和常氏便起身离去,再三嘱咐朱雄英早些安歇。
送走父母,朱雄英回到案前,殿内恢复了安静。
窗外秋风渐起,带着些许寒意,但殿内因父母的到来而充满了温情。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
蜂窝煤关乎民生越冬,眼镜与纺车关乎产业与财源,讲武堂关乎军魂,海外贸易关乎国运……千头万绪,却都指向同一个目标——让这个帝国更加强大,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生活得更好。
路还很长,但他会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而此刻,他首先要好好睡一觉,迎接明天的课业,以及课业后,需要他去推动的种种事宜。
大明帝国的未来,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筹谋与点滴的温情中,继续悄然孕育,坚实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