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最后的前沿
空气中弥漫着航空燃油、热带植物蒸腾出的水汽，以及隐隐约约的、从远方雨林深处飘来的、被风稀释过的腐败甜腥味。这里是距离污染区最近的一座尚有政府军控制的简易前沿基地，代号“鹰巢”。它坐落在一片被人工清理出的高地上，几座简陋但坚固的预制板房充当指挥所、营房和机库，外围是沙袋垒砌的工事和锈迹斑斑的铁丝网。两架涂着低可视度迷彩、体型修长的战略轰炸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鸟，蛰伏在加固过的停机坪上，地勤人员正在紧张地进行最后的检查和挂弹。
“逆刃”小队的车辆驶入基地时，引起了一阵短暂的骚动。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他们车上卸下的那些装备——造型奇特的“先驱者”外骨骼、艺术家那箱令人侧目的无人机和机械蜘蛛、以及被严密看管的样本储存箱。基地里残留的当地士兵和少数国际观察员投来复杂目光，混合着敬畏、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即将深入那片“魔鬼森林”之人的怜悯。
楚锋和基地指挥官（一名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秘鲁陆军上校）进行了简短高效的交接。补给清单确认，通讯频道协调，撤离点预案复核。上校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再次强调了雨林深处变化的诡异和危险。
“你们是第三批请求进入那个区域的外来队伍。”上校指着地图上那片被重点标记的、颜色深沉的绿色区域，“第一批是我们自己的侦察兵，五人，只回来了两个，疯了，一直在胡言乱语说着‘会动的树’和‘腐烂的婴儿哭声’。第二批是某国际卫生组织的调查小组，直升机坠毁在边缘，无人生还。卫星和无人机在那里受到强烈干扰，传回的画面支离破碎。那里……已经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了。”
他顿了顿，看向楚锋身后那些沉默检查装备的队员：“愿上帝保佑你们。我们会确保空中通道的畅通，直到最后一刻。”
“感谢你们的协助，上校。”楚锋与他用力握手，“我们会在轰炸后十二小时准时进入。愿我们都能看到雨林重现绿色。”
安顿下来后，小队并没有休息。时间紧迫，每一分钟都要用来适应环境和最终准备。
艺术家带着他的宝贝“蜂巢”系统，在基地一角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进行最终调试。他将“黄蜂”侦察无人机、“胡蜂”攻击无人机以及“工蜂”机械蜘蛛一一排列开来，手指在控制平板上快速滑动，检查着每一架的传感器、动力、武器和通讯链路。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宝贝们，这次可要争气啊，别被那些丑八怪当点心吃了……嗯，这台声呐有点杂音，得调一下……这台‘工蜂’的负重平衡还要微调，不然走泥地要翻车……”
“铁锤”和雷霆则在临时划分出的装备区，仔细检查着他们的“大玩具”——“净化者”火焰喷射器和“裁决者”重型武器平台。铁锤试着空挥了几下喷射器的枪管，感受着重量和平衡。“这玩意儿劲儿够大，就是燃料罐不经烧。得省着点用，关键时候来一下。”
雷霆更关心弹药的配比和模块切换速度。他将不同类型的弹鼓和模块箱排列整齐，反复练习着盲换动作，力求将切换时间压缩到最短。“蜂鸟”在一旁协助他，同时调试着自己的侦察设备和“先驱者”外骨骼的潜行模式，她的动作轻盈而精准。
幽灵独自一人，坐在远离人群的弹药箱上，用鹿皮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那支新到的“穿刺者”重型狙击步枪。长长的枪管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他偶尔抬头，望向雨林方向，眼神深邃，仿佛在测量着风速、湿度和可能的狙击距离。
兽医和“天使”在临时医疗点整理着药品和样本采集工具。强效抗毒血清、止血凝胶、神经镇定剂被分门别类，标记清晰。“天使”还拿出几个特制的、带有生物活性维持装置的样本储存罐，向兽医解释着不同样本的采集要求和保存条件。“腐败菌毯的核心组织必须活体采样，迅速低温保存；变异生物的几丁质或骨骼样本要注意其残留生物活性和可能的污染；孢子样本的采集最为危险，必须在绝对密封环境下操作……”
林墨没有参与具体的装备调试，他爬上了基地一侧的了望塔。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远方那片如同墨绿色海洋般起伏的雨林轮廓。在常人眼中，它静谧、神秘、充满生机。但在林墨微微凝聚的感知中，那片区域的边缘，正弥漫着一层稀薄但充满恶意的、灰暗的“气息”，如同溃烂伤口边缘的脓液，不断侵蚀着周围健康的“绿色”。他能感觉到，在那片浓绿深处，有某个庞大、混乱、饥饿的东西正在“呼吸”。
脚步声传来，楚锋也走上了了望塔，递给他一罐温热的能量饮料。
“感觉怎么样？”楚锋问，目光同样投向雨林。
“很‘吵’。”林墨接过饮料，没有喝，“不是声音，是感觉。那片林子……在‘生病’，而且病得很重。艾莉西亚的感觉应该更强烈。”
楚锋沉默了一下：“她的能力是我们的眼睛，也可能是我们的耳朵。但同样，她也是最脆弱的环节。保护好她，不仅是任务，也是责任。”
“我明白。”林墨点头。他想起了医疗中心里，艾莉西亚与“科拉”安静对视的那一幕，那缕微弱但坚韧的、渴望连接与平和的“生命波纹”。
“轰炸会在凌晨四点开始。”楚锋看了看战术手表，“覆盖三个已确认的大型外围污染节点和怪物聚集区。我们会在一小时后，从轰炸区侧翼潜入。轰炸能解决大部分有生力量，但也会惊醒剩下的，让它们更狂暴，更不可预测。我们真正的考验，在轰炸之后。”
他转身，拍了拍林墨的肩膀：“抓紧时间休息，哪怕只是闭目养神。进了那片林子，想睡个安稳觉就难了。”
夜幕降临，热带星辰璀璨如钻石，洒在“鹰巢”基地和远方沉默的雨林之上。轰炸机旁，地勤人员完成了最后的挂弹作业，红色的警示灯在机翼下无声闪烁。营房里，队员们和衣而卧，枪支和装备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人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有人则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名昆虫的鸣叫和风掠过铁丝网的呜咽。
在分配给艾莉西亚和“科拉”的单独小隔间里，她抱着膝盖坐在行军床上，“科拉”温顺地趴在她脚边。她没有开灯，只是望着窗外那无边的黑暗。她能感觉到，黑暗中，有无数的、充满痛苦和恶意的“目光”，正从雨林深处，回望着这片人类文明最后的微弱光亮。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当她低头，看到“科拉”在黑暗中依旧温润、信任地望着她的眼睛时，那股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科拉”的头。金毛犬发出舒服的呜咽，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心。这一次，没有监测仪器，但她仿佛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属于“科拉”的平静与温暖的“涟漪”，轻轻荡开了她心中些许的阴霾。
她闭上眼，不再试图去“听”那些遥远的恶意，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心与“科拉”毛发接触的温暖触感上，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这是“园丁”教给她的，在恐惧中寻找“锚点”。
时间在寂静与紧绷中流逝。当时针指向凌晨三点五十分，尖锐但并不刺耳的警报声在基地中低低响起。
“所有人员注意，‘净化黎明’行动进入最后准备。轰炸机启动，无关人员进入掩体。重复……”
队员们迅速起身，检查装备，无声地汇聚到出发位置。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那两架钢铁巨鸟开始缓缓滑向跑道尽头，机翼下的红灯在夜色中划出令人心悸的轨迹。
楚锋站在小队面前，目光扫过每一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坚毅或肃穆的脸。
“记住我们的目标。记住彼此的后背。”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不是去送死，我们是去把死亡，带给那些制造死亡的东西。‘逆刃’——”
“——锋芒所向！”众人低声应和，声音不大，却凝聚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远处，跑道上，轰炸机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机体在短暂的滑跑后，昂首冲入布满星辰的夜空，拖着长长的尾焰，向着那片被黑暗和腐败笼罩的雨林，疾驰而去。
最后的前沿，已然在身后。而地狱之门，正在前方缓缓洞开。
（第11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