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像一头刚从浅滩挣脱、伤痕累累的巨兽,在愈发晦暗的天色下,朝着东南方向缓慢地挪动。船体对微弱的海风响应迟钝,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东南方的海平线上,铅灰色的云层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堆积、蔓延,如同泼洒的浓墨,迅速吞噬着傍晚最后的天光。风变了味道,裹挟着浓郁的湿气和更深沉的咸腥,推着变得不友好的浪头,一下下重重撞击着锈迹斑斑的船体,发出“砰砰”的闷响。
林墨抬手抹去溅到脸上的、带着凉意的水珠,目光锐利地扫过甲板和海面。阿哲正蹲在船头,粗壮的手指用力拽拉、检查着那些在之前挣扎中饱受摧残的缆绳,眉头锁成深深的沟壑。夏瑶搀扶着小雅从船舱里艰难地挪出来,小雅的脚步虚浮,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夏瑶肩上,她的脸色在渐暗的光线下苍白得吓人。
“这风邪门,雨马上就要砸下来了!”阿哲头也没抬,声音在渐强的风里有些模糊,“这破船也到极限了,再经不起大的风浪了!”
林墨的视线越过起伏越来越剧烈的海浪,落回不久前离开的那片海岸线。那道蜿蜒入海的溪口,在恶劣天气的对比下,显出一种奇异的安宁。那里水势相对平缓,两侧有礁石环抱。
“回溪口。”他指向那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下锚,今晚不走了。”
没有争论。阿哲立刻扔下缆绳,扑向桅杆,与林墨合力调整船帆。夏瑶则将小雅小心安置好,也加入操控绳索。三人顶着骤然加剧的海风,拼尽全力操控着笨重的货船,小心翼翼地驶回那片暂时的避风港。船身最终在离岸不远的水面停稳,沉重的旧铁锚沉入了水底。
船刚停稳,稀疏却硕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风势明显紧了。
“快!把棚子再加固一下!”林墨大吼一声,率先动手扯过防水帆布。阿哲和夏瑶也立刻冲上前,三人合力,在甲板上撑起一个能勉强遮风挡雨的角落。他们把几乎无法站立的小雅扶到棚子最里面,用所有能找到的干毯子将她裹紧。
雨点很快变得密集。林墨和阿哲再次检查了船锚和缆绳。夏瑶则抓紧雨势未到最大的间隙,提着木桶,再次蹚着浅水去打来些许淡水。
当一切匆忙的就绪,四人挤进了这个狭小、潮湿、在风雨中摇晃的临时避难所。棚内只有小雅不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彼此依靠才能感受到的微弱体温。一盏光线昏黄的防风雨灯,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不安的阴影。
阿哲打破沉默,声音在嘈杂的风雨声中有些发闷:“这船……就算能熬过今晚,明天还能动弹吗?”
林墨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拨开一角帆布,望向外面漆黑如墨的海面,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手臂。他收回目光,视线扫过堆在甲板角落的那堆从浅滩费力捞上来的粗绳索和长短不一的木材。
“如果……如果明天这船真的动不了了。”他缓缓开口,声音几乎被风雨声盖过,“那些木头和绳子,或许能扎个木筏。”
阿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重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那个未说出口的计划,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深夜,风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轮到林墨守夜。他紧挨着棚壁坐着,努力分辨着棚外的声响——除了风声、雨声、浪声,似乎还夹杂着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摩擦声。
他心中一紧,轻轻挪到棚边,小心翼翼地将帆布拨开一条细缝,向外窥视。但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船尾方向。
犹豫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帆布一角,举起昏黄的风雨灯向外照去——只见船尾附近的浅水中,一个模糊的黑影正随着波浪起伏,不时撞在船身上。
正当他凝神想要看清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海面!虽然只有一瞬,但林墨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什么漂浮物,而是一艘小艇的残骸!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闪电亮起的刹那,他依稀看到远处礁石的阴影里,似乎有另一个更小的黑影动了一下,随即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风雨瞬间吞没了一切。林墨僵在原地,心脏狂跳。他缓缓缩回棚内,轻轻拉好帆布。但一种比风暴更冷的寒意,已悄然渗入他的脊背。他知道,无论明天天气如何,他们都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个看似平静的避风港,恐怕比外面狂暴的大海更加危险。
长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