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敦煌归来，沈无咎再未做过“普通”的梦。
每夜子时三刻，无论身处何地——青旅床铺、长途卧铺、山洞岩穴——他都会坠入一片青雾之中。雾散后，便是那座九层蜃楼，飞檐斗拱，琉璃泛光，静立于虚空之海。
但前七夜，他只能站在楼外石阶上，望楼兴叹。楼门紧闭，铜环生锈，任他如何叩击、诵咒、以血为引，皆无回应。
直到第八夜。
左手掌心三印合一的蜃楼图案忽然发烫，楼门“吱呀”一声，自行开启。
门内无灯，却有光。
光来自墙壁——整座蜃楼内壁皆由半透明骨质构成，内里流淌着青色脉络，如活体血管。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与铁锈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你迟到了。”一个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
沈无咎抬头。
白璃站在第三层回廊，白衣胜雪，长发垂落，银灰色瞳孔在幽光中如星子闪烁。她比梦中更真实，也更疲惫——眼下微青，唇色淡白，左手指尖缠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似魂体将散。
“你……能出来？”沈无咎声音微颤。
“不能。”她缓步走下，“我被锁在蜃楼时间裂隙中，唯有你集齐三钥，才能短暂稳定界壁，让我显形。”
她停在他面前，伸手欲触他脸，却在半空停住：“我若碰你，你的魂会受损。”
沈无咎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触感冰凉，却有实感。
白璃一怔，眼中闪过惊愕与痛楚：“你疯了？！”
“我想确认你是真的。”他直视她眼，“不是幻象，不是命格回响，是你——白璃。”
白璃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是我。”
两人并肩走入一楼大厅。中央悬浮一颗青色光球，内里龙形游动，正是“蜃楼之心”。四周墙壁浮现出九幅画面，分别对应九处龙脉节点，其中三幅已显裂痕。
“龙泪、龙睛，你已得其二。”白璃指向光球，“第三钥‘龙脊’在秦岭，但伪主已在那布下‘断龙桩’，你若强取，必引地崩。”
“那怎么办？”
“不取。”她语出惊人，“九钥非为聚，而为‘校准’。”
见沈无咎不解，她抬手轻点光球。球面浮现星图，九点连线，构成一座倒悬巨楼。
“真龙骨碎为九段，化九钥，散落人间，实为‘锚点’，用以维系蜃楼与现世的坐标同步。若强行聚合，等于拔掉所有锚，蜃楼将坠入混沌，九冥裂隙大开。”
“所以祖父说‘九钥可聚，不可合’？”
“对。”白璃眼中闪过悲色，“1937年，师兄——也就是你的命格原主——误信伪主所言，以为聚骨可镇九冥，结果启动核心自毁程序。我为救他，强行逆转时间，导致蜃楼结构失衡，自己也被困于此。”
她顿了顿，声音轻如叹息：“而你，是唯一能修复坐标的人。”
“怎么做？”
“持九钥，登九层，每上一层，以钥为引，重定一处龙脉节点。当九层皆亮，蜃楼自稳，九冥可封。”
沈无咎心头一震：“那需要多久？”
“三年。”白璃苦笑，“但伪主不会给你三年。他已前往归墟，欲唤醒‘混沌之眼’。若眼开，人间一日，九冥百年——我们撑不过三个月。”
沈无咎握紧左手：“我该从哪开始？”
“秦岭。”白璃指向墙中一幅画面，“龙脊虽被断，但地脉未死。你需以鬼手为桥，引龙泪、龙睛之力，暂时续脉，再取第三钥。”
“风险？”
“若失败，左手石化；若成功，寿减五年。”
沈无咎笑了：“比起魂飞魄散，这算便宜了。”
白璃凝视他，忽然问：“你为什么愿意信我？我甚至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因为你的眼神。”他轻声道，“和照片里一样——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往前走。”
白璃眼眶微红，别过脸去。
就在这时，蜃楼忽然剧烈摇晃！顶层传来玻璃碎裂之声。
“他来了！”白璃神色骤变，“伪主感应到你入梦，正以龙骨碎片撕裂界壁！快走！”
“等等！”沈无咎急问，“我怎么再进来？”
“以血为引，以念为舟。”白璃迅速咬破指尖，在他眉心画了一道符，“下次入梦，默念我的名字三次。但切记——若你在现实中昏迷或濒死，魂将永远困在蜃楼，肉身成傀。”
话音未落，天花板轰然塌陷！一只由黑气凝聚的巨爪抓向沈无咎。
白璃扑上前，以身为盾，硬接一击。魂体瞬间裂开数道缝隙，青光四溢。
“走！”她厉喝。
沈无咎被一股巨力推出楼门。
青雾吞没视野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白璃回头对他微笑，嘴唇无声开合：
“我在第九层等你。”
现实世界，凌晨三点。
沈无咎在青旅床上猛然坐起，冷汗浸透衣衫。窗外月明星稀，左手掌心三印灼热如烙。
阿丑蹲在枕边，赤眼担忧地望着他。
他摸出纸笔，快速写下一行字：
“秦岭，龙脊，续脉取钥。寿减五年，左手或石化。值得。”
收起纸条，他望向北方。
秦岭山脉如龙横卧，云雾缭绕。
而在他看不见的虚空，蜃楼第九层窗口，白璃倚栏而立，手中捧着一颗微弱跳动的光球——那是她最后一缕完整魂魄。
“快些长大啊……”她轻声说，“我快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