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气氛,因林、蓝两家长辈的联袂威压而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江枫眠扶着昏迷不醒、脸色灰败的虞紫鸢,面对林正玄与蓝氏双璧(青蘅君、蓝启仁、蓝曦臣)冰冷的视线,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立与难堪,额角青筋跳动,却哑口无言。
然而,这份针对他父母的压抑沉默,在一旁的江澄眼中,却化作了熊熊燃烧的屈辱与怒火。他眼看着母亲灵器被毁,身受重伤,父亲受制于人,而那个“罪魁祸首”魏无羡,竟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蓝忘机身侧,一副被人护着的模样!
积压多日的怨愤、对被孤立的恐慌、以及对魏无羡“背叛”的痛恨,在这一刻如同岩浆般冲垮了他的理智。
“魏无羡!”江澄猛地转头,赤红的目光死死钉在魏无羡身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就眼睁睁看着外人如此折辱我爹娘?!看着我娘被那小贱人所伤?!你忘了是谁把你从夷陵捡回来!是谁给你饭吃!教你剑法!没有我们江家,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臭水沟里了!如今你攀上了高枝,就联合外人来对付我们?!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这一连串尖锐刻薄的咒骂,如同毒针般刺向魏无羡。他脸色瞬间苍白,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被蓝忘机上前一步,彻底挡在身后。蓝忘机面覆寒霜,避尘剑虽未出鞘,但那冰冷的剑意已锁定了江澄,声音凛冽如冰:“江晚吟,慎言。”
“我慎言?我凭什么慎言!”江澄几乎是在咆哮,他指着魏无羡,对着在场所有人,尤其是那些世家子弟吼道,“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云梦江氏养出来的好首徒!吃里扒外,勾结外人,欺师灭祖!”
“江晚吟!”魏无羡终于忍不住,从蓝忘机身后探出身,眼中满是痛楚与难以置信,“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从未……”
“从未什么?!”江澄厉声打断他,“从未想过离开莲花坞?从未觉得蓝氏比江家好?那你现在站在哪里?你护着谁?!我娘说得对,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仗着有几分天赋,就不把主家放在眼里!连一场像样的拜师大典都没有的玩意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拜师大典”这四个字,如同一点火星,瞬间落入了早已备好的干柴之中。
一直冷静旁观的林昭,眸光微闪,不易察觉地朝站在稍远处的聂怀桑递了一个眼神。
聂怀桑接收到信号,手中合拢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好奇”,仿佛只是不解地求证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江澄的怒吼:
“江……江少主,你……你方才说……魏兄他……未曾举办拜师大典?”
他这话问得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正在对峙的几位长辈也看了过来。
江澄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吼道:“是又如何?!他一个家仆之子,我爹肯收他为徒已是天大的恩情,还要什么劳什子大典!”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虽然私下早有猜测,但“家仆之子”这四个字由江澄这位云梦江氏少主亲口当着百家子弟的面喊出,其意味截然不同!不少世家子弟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震惊与鄙夷。难怪……难怪魏无羡在云梦江氏地位如此尴尬!
聂怀桑仿佛被江澄的怒气吓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坚持”着把话说了下去,他转向在场几位宗主和少主,挨个问道,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求证欲:
“那个……先生,泽芜君,林宗主……还有金公子,”他甚至连金子轩也没放过,“晚辈……晚辈只是好奇,按世家规矩,收授首徒,尤其是将来要继承宗门绝学、代表门面的首徒,是否……都需举办隆重的拜师大典,告祭先祖,昭告仙门,以正其名,明其份?就像……就像泽芜君当年拜师,或者……金公子被立为少主那般?”
被他点名的几人,神色各异。
蓝青蘅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自然。首徒乃宗门传承之关键,名不正则言不顺,礼不可废。”
蓝启仁冷哼一声:“无规矩不成方圆!收徒不告于祖,不昭于众,与私相授受何异?此乃对先祖、对宗门、对弟子皆不负责任之举!”他这话几乎是直接抽在江枫眠脸上。
林正玄沉声道:“我栖云林氏立少宗主,亦需开宗祠,告天地,宴请宾客,此乃千年世家之基。”
蓝曦臣温言道:“怀桑所言不错。首徒之名分,关乎传承有序,不可轻忽。”
连金子轩,在众人目光下,虽不情愿,但也皱着眉点了点头:“兰陵金氏……自是如此。”他虽不喜魏无羡,但更不屑于江氏这般不清不楚的做法。
聂怀桑得到这些肯定的答复,仿佛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困惑”地看向脸色已变得铁青的江枫眠和暴怒的江澄:“那……那为何魏兄他……?”
他这话没问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为何独独云梦江氏,收了魏无羡这个“首徒”,却连一场最基本的、证明其身份的仪式都没有?这真的是重视吗?还是……根本就没把他当做真正的传承者?甚至连基本的尊重都吝于给予?
“够了!!!”
一声凄厉尖锐的女声猛地响起,打破了这致命的寂静。竟是虞紫鸢悠悠转醒过来!
她方才昏迷,并未听到前面关于拜师大典的讨论,只模模糊糊听到江澄在怒骂魏无羡,以及众人对云梦江氏的质疑。强烈的恨意与护短之心让她挣扎着抬起头,怨毒的目光直射魏无羡,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刻骨的鄙夷与恶毒:
“拜师大典?他也配?!一个家仆生的野种!若不是江枫眠,他早该跟他那下贱的爹娘一起烂在夷陵!我云梦江氏给他一口饭吃,教他本事,已是仁至义尽!还想办大典?做梦!他魏婴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登我江氏祠堂,玷污先祖清静?!我告诉你魏婴,你就是我莲花坞养的一条狗!一条不懂感恩、反咬主人的狗!”
这恶毒至极的言语,如同最肮脏的淤泥,劈头盖脸地朝魏无羡泼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魏无羡站在那里,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着,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那些他刻意忽略的、深埋的委屈与不甘,在这一刻,被虞紫鸢毫不留情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原来……在你们心里,我始终……只是一条狗吗?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江枫眠复杂却沉默的脸,扫过江澄那充满恨意和“果然如此”的眼神,最后落在虞紫鸢那怨毒扭曲的脸上。
一直紧握着他手的蓝忘机,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与颤抖。蓝忘机眼中寒意更盛,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刃,他将魏无羡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借此传递给他力量。
“呵……”魏无羡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却坚定地,一点一点,掰开了蓝忘机紧握着他的手指。
在蓝忘机错愕的目光中,魏无羡上前一步,走到了场中,面对着江氏一家,也面对着所有世家子弟。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上不再有平日里的嬉笑怒骂,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
他看向江枫眠,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江叔叔……不,江宗主。”
这一声称呼的转变,让江枫眠身体猛地一震。
“感谢您当年的收留与教导之恩。”魏无羡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魏婴……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虞紫鸢和江澄,那眼神冰冷得让他们都为之一窒。
“但今日,江夫人与江少主之言,亦让魏婴茅塞顿开。原来在诸位心中,魏婴始终是‘家仆之子’,是‘不配’之人,甚至连一条……懂得感恩的狗都不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决然道:
“既如此,魏婴亦不敢再厚颜攀附,玷污云梦江氏清名。自今日起,我魏婴,自愿脱离云梦江氏,归还所学江氏剑法(虽然他早已融会贯通,自成一派),从此——与云梦江氏,恩断义绝!”
“魏婴”二字,他咬得极重,不再是云梦江氏首徒魏无羡,只是魏长泽与藏色散人之子,魏婴!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魏无羡亲口说出“脱离”、“恩断义绝”时,带来的震撼依旧是巨大的。
“魏婴!你敢!”江澄目眦欲裂,就要冲上前。
“够了!”这一次,出声喝止的却是蓝青蘅。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江氏众人,最终落在魏无羡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魏公子既已做出选择,旁人无权干涉。今日之事,孰是孰非,诸位心中有数。江宗主,带你的人,离开云深不知处吧。”
这是最后的逐客令。
江枫眠脸色惨白,看着决绝的魏无羡,又看看昏迷不醒却依旧满脸怨毒的妻子和愤怒失控的儿子,再看向林、蓝两家冰冷的目光,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艰难地闭了闭眼,最终,只能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狼狈,扶起虞紫鸢,在江澄不甘的怒吼与众多鄙夷、怜悯、复杂的目光中,灰溜溜地离开了这片让他们颜面尽失的演武场。
一场闹剧,终以云梦江氏彻底失去一位惊才绝艳的首徒,以及声名扫地而告终。
而魏无羡,在说出那“恩断义绝”四字后,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形晃了晃。蓝忘机立刻上前,稳稳地扶住了他,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冰冷却坚定的怀抱,给予他无声的支撑。
林昭看着相拥的两人,又看了看一旁摇着扇子、看似惊魂未定实则深藏功与名的聂怀桑,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一步,虽然惨烈,但终究是走出去了。从此,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