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之内，墨香依旧，但空气中却涌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近乎凝滞的躁动。
魏无羡百无聊赖地转着笔，面前的《上义篇》只抄了寥寥数行。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那个如冰雕雪塑般的身影。蓝忘机正垂眸看着书卷，侧脸线条完美，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魏无羡偏生不想让他这般“无关”。
“蓝湛~”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懒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你说这书有什么好看的？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大道理。不如我们聊聊天？比如……你们蓝氏的抹额，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说法？我瞧你宝贝得紧，碰都不让碰……”他说着，又蠢蠢欲动地伸出手指，隔着空气，虚虚地点向蓝忘机额间那条素白如雪的抹额。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试图“挑衅”这条代表着蓝氏约束与仪态的界限。以往，蓝忘机或冷声斥责，或直接避开，耳根泛红已是极限。
然而今日，许是连日来的“骚扰”积压到了顶点，许是魏无羡那带着笑意的、过于专注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许是……他自己心中那冰封的湖面下，早已暗流汹涌，再难维持表面的平静。
在魏无羡的手指即将收回的瞬间，蓝忘机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浅琉璃色的眼眸不再仅仅是冰冷，里面翻涌着一种魏无羡从未见过的、复杂而炽烈的情绪，像是冰层下压抑了千年的熔岩，终于寻到了裂口。他的脸颊连同那如玉的耳垂，都染上了惊人的绯色，呼吸似乎也有些紊乱。
他定定地看着魏无羡，那目光如此直接，如此滚烫，几乎要将魏无羡脸上的笑容灼穿。
“魏婴。”
蓝忘机开口，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清冷无波，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沙哑的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心悦你。”
……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魏无羡脸上的嬉笑瞬间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他瞪大了那双总是流转着狡黠光芒的桃花眼，嘴巴微张，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纸上，溅开一团墨渍，他却浑然不觉。
悦……悦谁？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魏无羡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机智、所有的调侃、所有的玩世不恭，在这一句石破天惊的告白面前，溃不成军。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耳朵瞬间变得滚烫，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蓝湛……心悦……他？！
“我……我……”魏无羡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看着蓝忘机那双不再冰冷、反而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眼眸，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莫名的躁动席卷了他。
下一瞬，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雅室，连掉在地上的笔都顾不上捡。
魏无羡一路狂奔，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直到差点撞上一个人，才猛地刹住脚步。
“魏公子？何事如此惊慌？”林昭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响起。她正要前往寒室寻蓝曦臣商议些事情，却见魏无羡满脸通红、眼神慌乱地从雅室方向跑来，状似逃命。
“林……林姑娘！”魏无羡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喘着粗气，语无伦次，“蓝……蓝湛他……他疯了！他刚才……刚才跟我说……说他心悦我！！”
饶是林昭心性沉稳，乍闻此言，也愣住了片刻。蓝忘机……竟如此直接？
这时，寒室的门被推开，显然是久等林昭未至而出来寻她的蓝曦臣。他也恰好听到了魏无羡那石破天惊的后半句话，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化为一种了然与……些许无奈的的笑意。
“先进来再说。”蓝曦臣反应极快，将明显处于混乱状态的魏无羡和神色微妙的林昭一同让进了寒室，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在寒室温暖明亮的灯火下，魏无羡灌了好几杯冷茶，才勉强平复了一些，但脸上红晕未退，眼神依旧闪烁不定。
“所以，”林昭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究，“忘机哥哥对你表露了心意，然后你呢？魏公子，你对他，可有半分感觉？”
“我……我能有什么感觉！”魏无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起来否认，声音却不自觉地拔高，“他就是个古板严肃的小古板！整天就知道管着我罚我抄家规！我……我逗他玩的！谁知道他……”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明显不足。
蓝曦臣与林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昭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说道：“哦？原来只是逗着玩，并无他意。那便好办了。”她看向蓝曦臣，“曦臣哥哥，我记得姑苏一带似乎有位不错的仙子，家世清白，性情温婉，与忘机哥哥年纪相仿，不若……”
“不行！”魏无羡猛地打断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着急，“谁……谁要给他介绍仙子了！他……他怎么能去找别人！”
话一出口，看到蓝曦臣和林昭那带着调侃和了然的笑意，魏无羡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还想嘴硬。
“魏公子，”林昭收敛了笑意，目光清正地看着他，“心意之事，贵在真诚。若你亦有心，便莫要辜负。若你无心，也当早日说清，免得误人误己。忘机哥哥那般性子，能说出‘心悦’二字，实属不易。”
魏无羡沉默了。他想起蓝忘机那双不再冰冷、带着炽热与决绝的眼眸，想起他平日里对自己的种种“例外”与容忍，想起自己每次逗弄他时，心底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欢喜……
他抬起头，脸上虽然还带着红晕，眼神却渐渐清晰坚定起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坦荡，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我……我也是……心悦他的。”
说完这句，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只是耳根依旧红得滴血。
蓝曦臣与林昭相视一笑，更多的是为这对别扭的人终于捅破窗户纸而感到欣慰与调侃。
在蓝曦臣和林昭带着笑意的目光鼓励下（或许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战场般，再次走向了雅室。
雅室内，蓝忘机依旧维持着魏无羡逃离时的姿势，站在原地，只是背影显得格外孤寂与紧绷。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在看到去而复返的魏无羡时，那双浅色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慌乱、紧张，以及……一丝微弱的期待。
魏无羡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那点残余的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他走到蓝忘机面前，不再嬉皮笑脸，而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而直接的目光看着对方。
“蓝湛。”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无比清晰，“你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蓝忘机身体微微一颤，紧抿着唇，点了点头，耳廓依旧泛着红，眼神却牢牢锁着魏无羡，带着一种执拗的等待。
魏无羡笑了，那笑容不再是以往的戏谑玩闹，而是如同拨云见日般明朗灿烂，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赤诚与热烈。
“巧了，”他说道，一字一句，敲在蓝忘机的心上，“我也是。”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拥有雷霆万钧之力，瞬间击碎了蓝忘机周身所有的冰层与不安。他怔怔地看着魏无羡，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眸子里，仿佛有星光一点点亮起，越来越璀璨，最终汇聚成一片温柔而汹涌的星河。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试探和不确定，轻轻握住了魏无羡的手。
魏无羡反手紧紧握住，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两人都有些轻微的战栗，却又无比真实、无比安心。
没有更多的言语，此刻，紧紧交握的双手与彼此眼中再也无法掩饰的情意，已然说明了一切。冰与火，看似不相容的两种极致，却在此刻，于这间弥漫着墨香的雅室之内，奇妙地交融，达成了亘古的和谐。
云深不知处悄然无声，月华如水，静静地见证着这一对刚刚确认心意的有情人。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心意相通，再无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