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黄道吉日,天青云白。
卯时初刻,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色,林府与将军府的门前已悬起大红灯笼,烫金的双喜字在曦光中熠熠生辉。
林清晏着一身月白婚服立于镜前。银线绣制的云纹在衣襟袖口流转生辉,腰间青竹节玉佩温润含光。
苏婉如亲手为他束发戴冠,手指微微发颤,眼中却满是欣慰的笑意。
“晏儿,”她轻声说,“娘看着你从那么小一点,长到如今……要成家了。”
林文正站在一旁,肃然的面容难得柔和:“往后便是大人了,要担起责任,也要……好好待阿疏。”
林清晏转身,郑重向父母深揖:“儿子谨记。”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
云疏刚换上那身玄青婚服。暗金云纹在深色锦缎上若隐若现,腰间羊脂白玉环精雕的竹节纹路,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萧夫人亲自为他整理衣襟,眼中含泪,却笑得极灿烂。
“真好看,我儿真好看。”她一遍遍抚平本已平整的袖口,“你爹在天还没亮时就去了祠堂,说要先跟祖宗们报喜……”
话音未落,萧绝大步走进来。这位铁血将军今日罕见地穿了绛紫锦袍,见云疏转过身,他怔了怔,喉结滚动几下,才哑声道:“像……真像你祖父当年。”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制护心镜,塞进云疏手中:
“这是你曾祖父传下来的,在战场上挡过三次箭。今日……今日给你。”
云疏握着犹带体温的护心镜,轻声道:“谢谢……爹。”
萧绝眼眶骤然泛红,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大步离去,背影竟有些仓皇。
辰时正,吉时到。
没有花轿,没有嫁娶之分。林府与将军府的大门同时敞开,两列身着喜服的家仆捧着红绸礼盒鱼贯而出。
林清晏骑马从林府出发,云疏策马自将军府启程,两队在长安街汇合,并辔而行,直向御赐的状元府。
京城万人空巷。
长街两侧挤满了百姓,踮脚张望着这前所未见的婚礼。
有老人摇头叹息,有少女艳羡低语,更多的则是好奇张望——毕竟,这是圣旨赐婚,皇帝亲口赞誉“堪为世范”的姻缘。
“看!那就是林状元!”
“旁边是萧公子?果真英武!”
“两人这婚服……竟是一对儿!”
阳光洒在并肩而行的两人身上,月白与玄青相映,一个温润如白玉,一个挺拔如青松。
他们并未刻意对视,甚至没有交谈,可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却让所有旁观者心中一动。
原来两个男子并肩而立,也可以这般……和谐美好。
队伍行至状元府。府门前红绸高挂,御赐的“同心共济”金匾已悬于正门上方,在秋阳下流光溢彩。
礼官高亢的唱喏声穿透喧闹:
“吉时已到——新人进门!”
爆竹声震天响起,红纸纷飞如雨。
林清晏与云疏同时翻身下马,在漫天纷飞的红屑中相视一笑。
没有“新娘跨火盆”,没有“新郎射轿门”。
林清晏与云疏在府门前相视,同时伸手。
两只手在半空中交握,十指紧扣。
“走。”林清晏轻声道。
“嗯。”云疏握紧他的手。
两人并肩,踏着红绸,一步一步迈入府门。
那一幕深深印在所有见证者心中:两个男子,一白一青,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在震天的爆竹与欢呼声中,坦然无畏地走进属于他们的家。
正堂内,红烛高烧。
萧将军夫妇与林氏夫妇端坐高堂。萧夫人紧紧攥着帕子,苏婉如则微微倾身,目光紧紧追随着两个孩子。
萧老夫人坐在萧绝身侧,周阁老——林清晏的恩师,则坐在林文正身旁。
六位长辈,皆是满眼欣慰。
礼官高唱: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面朝堂外青天,躬身长揖。谢天地成全,谢命运相遇。
“二拜高堂——”
转向堂上四位父母,深深叩首。谢生养之恩,谢成全之德。
萧夫人已泣不成声,萧绝紧握妻子的手,虎目含泪。苏婉如不住拭泪,林文正则不住点头。
“夫夫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
林清晏望着眼前玄青礼服的男子,想起十年前那个蜷在街角的小乞丐,想起这些年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想起月下初吻、温泉互许、御前力争……千般过往涌上心头,化作眼中一片温热水光。
云疏同样望着他。月白如雪,君子如玉。这是将他从泥泞中拉起的光,是教会他爱与被爱的人,是他用生命守护、也愿用余生陪伴的——爱人。
他们同时躬身,额头几乎相触,而后直身,相视而笑。
这一刻,两个真心相许的人,在天地父母见证下,许下此生不渝的誓言。
堂下,卫瑾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侧首看向身旁的赵玉宁,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堂中两人,眼中水光潋滟。
“真好。”她轻声说,像叹息,又像祝福。
卫瑾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三个月后,便是我们。”
赵玉宁耳根泛起薄红,却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回握。
是了,皇帝已为他们赐婚,婚期定在三月后。到那时,她也将穿上嫁衣,与心爱之人共拜天地。
礼官端上锦盘,红绸上托着一对墨玉扳指。
林清晏执起刻着竹节纹的那枚,执起云疏的左手,缓缓套入他的拇指。玉质温凉,却在触及体温时渐渐生暖。
“阿疏,”他轻声说,只让他一人听见,“从此我如竹,中空有节,虚怀若谷;而你如云,舒卷自如,护我晴空。”
云疏指尖微颤,执起另一枚刻着云纹的扳指,套上林清晏的拇指:
“阿清,我如云,漂泊无依,终归于你;而你如竹,坚韧不拔,是我此生依靠。”
两只戴着墨玉扳指的手交握在一处,云纹与竹节相依。
礼官高唱:“礼成——!”
满堂欢呼雷动。
卫瑾第一个跳起来,击掌大笑:“好!从今日起,我可要改口叫‘表弟夫’了!”
赵玉宁在他身侧,虽仍端着公主的仪态,眼中却满是笑意,悄悄扯了扯卫瑾的袖子:“你小声些。”
宴席大开,觥筹交错。
林清晏与云疏按礼敬酒,所到之处祝福声不绝。
那些曾经的非议、揣测、质疑,在这一日都被满堂喜庆冲得七零八落。即便还有人心中不以为然,面上也得堆出笑容,道一声“佳偶天成”。
酒过三巡,月华初上。
两人终于得以脱身,回到布置一新的新房。
红烛映着满室喜庆,鸳鸯锦被,合卺酒盏,一切都按标准规格置办,却又处处透着用心——
案上插着应季的金桂与玉簪,香气清雅;屏风上绣的不是寻常的鸳鸯,而是云绕青竹的图样;连窗上的剪纸,都是并蒂莲与双飞燕。
林清晏合上门,隔绝了外间的喧闹。
房中顿时安静下来,只闻烛芯偶尔的噼啪轻响。
云疏站在烛光里,玄青婚服上的暗金云纹随光影流转,他看起来有些无措。
林清晏笑了,走到他面前,伸手为他取下头上的玉冠:“累了?”
云疏摇头,看着他为自己散开发髻的动作,忽然低声道:“像做梦。”
“嗯?”
“这一切,”云疏环视满室喜庆,“太美好,美好得不真实。”
林清晏将玉冠置于案上,转身握住他的手,拇指轻轻摩挲那枚墨玉扳指:
“是真的。从今日起,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夫君。名正言顺,天地为证。”
云疏抬眼看他,烛光在那双总是冷冽的眸中跳跃,漾开温柔的水光:“夫君。”
这一声唤得林清晏心头一颤。
他执起合卺酒,将其中一盏递给云疏。两人手臂交缠,仰首饮尽。酒是陈年桂花酿,清甜中带着微醺。
放下酒盏,林清晏指尖轻抚云疏的脸颊,拭去他唇边一点酒渍:“阿疏,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
“这七年,”林清晏声音轻柔,“你总说我是你的光,你的救赎。可你知道吗?你也是我的光。”
云疏怔住。
“在我最困顿、最迷茫的时候,是你背着我走过风雪,是你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一个家。”
林清晏望进他眼中,“你总说是我救了你,可阿疏,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守护,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
他执起云疏戴着扳指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这里,五年前就已刻满了你的名字。往后余生,也只容得下你一人。”
云疏眼眶骤热,反手握住他的手,声音微哑:“我……我嘴笨,不会说这些好听的。
我只知道,从你把我从雪地里拉起来那一刻起,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要我活,我就活;你要我死——”
“我要你活。”林清晏打断他,手指轻按在他唇上,“我要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与我白头偕老。”
他低头,吻去云疏眼角的湿意,然后缓缓覆上他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虔诚,不带情欲,只有无尽的珍视与承诺。
红烛静燃,映着交叠的身影。
许久,林清晏才松开他,额头相抵,低笑:“按规矩,我们该说些吉祥话。”
“什么吉祥话?”
“比如……”林清晏眼中闪过狡黠,“早生贵子?”
云疏耳根瞬间红透,瞪他一眼,那瞪视却毫无威慑力,反而让林清晏笑出声来。
“逗你的。”他将云疏拥入怀中,下巴轻抵他发顶,“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窗外明月高悬,洒落清辉。
前院的宴饮声隐约传来,更衬得这一室静谧温暖。
云疏靠在林清晏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七年的漂泊与等待,所有的苦难与艰辛,都值了。
值了。
“阿清。”
“嗯?”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会。”林清晏收拢手臂,“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直到我们都白发苍苍,我还会这样抱着你。”
云疏闭上眼,唇角扬起。
红烛高烧,滴下一串烛泪,凝结成并蒂莲的形状。
窗外月色正好,银辉洒满庭院。那对御赐的玉如意静静供在案上,映着烛光,莹润生辉。而“同心共济”的匾额高悬堂前,在夜风中岿然不动。
长街远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良缘天成,佳偶永谐——”
梆声悠悠,散入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