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林清晏便坐在那张唯一的木桌前，就着跳跃的烛火，摊开了书卷。
秋闱日近，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即便白日舟车劳顿，夜晚的功课也绝不能荒废。
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云疏则安静地坐在床榻边，先是拿出那柄公子所赠的短剑，就着烛光，用软布蘸了少许随身携带的保养油，极其细致地擦拭着剑身与剑鞘。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对待的不是一件兵器，而是无价的珍宝。
锋刃在昏黄光线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映出他沉静的眉眼。
擦拭完短剑，他又取出白日里因颠簸而磨损了些许的行囊，就着灯光，穿针引线，笨拙却认真地开始缝补。
他并不擅长此道，针脚显得有些粗疏，但他做得极其耐心，一针一线，都透着珍重。
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影子却亲密地交叠在一起，仿佛本就该如此相依。
时间在书页翻动与针线穿梭间悄然流逝。
林清晏读至《礼记·中庸》中一句：“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只觉其中蕴含的平衡与和谐之道，精妙无比，心胸为之一阔。
读到兴起处，他下意识地便低声吟诵了出来，清朗的声音在斗室里回荡。
诵罢，那股想要与人分享感悟的冲动促使他抬起头，目光几乎是本能地，越过摇曳的烛火，落在了云疏身上。
云疏早已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他其实并未完全理解那句子深奥的含义，但听到公子清越的嗓音念出，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他抬起头，迎上林清晏寻求分享的目光，那双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敷衍，只有全然的专注，仿佛公子所言，便是这世间最值得聆听的道理。
见他如此，林清晏心头一暖，先前读书的孤寂感瞬间消散。
他唇角微扬，带着一丝考校和分享的意味，轻声问道：“觉得这句如何？”
云疏闻言，微微偏头想了想，神情认真得像是在思考一个至关重要的难题。
片刻后，他有些赧然地看向林清晏，老实承认：“回公子，句子有些深奥……云疏未能全然领会。”
他顿了顿，目光澄澈，语气带着纯粹的赞叹，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仰慕，“但由公子念出来，格外好听。”
这质朴而直白的回答，没有丝毫附庸风雅的虚伪，只有发自内心的感受，甚至有些笨拙，却因其毫无伪饰的真诚而显得格外动人。
林清晏被他这番直白的话语逗得莞尔，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索性合上书卷，拿着它起身，走到云疏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两人本就距离不远，这一坐，肩膀便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一起，隔着薄薄的夏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
林清晏将书卷摊开在两人膝头，手指指着方才他吟诵的那一行字，侧过头，靠近云疏，气息几乎拂在云疏的耳畔，声音放缓，耐心地解释道：
“‘致中和’，意思是达到中正平和的境界。你看，若是天地间阴阳调和，四季有序，万物便能各得其位，蓬勃生长。为人处世，若能持守中道，不急不躁，内心平和，外在的纷扰也就难以撼动根本了……”
他的讲解深入浅出，结合着生活中的常理，努力让云疏能够理解。
云疏听得极其认真，微微倾着身子，目光随着林清晏的手指在书页上移动。
他能闻到公子身上干净的墨香和皂角清气，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动。
那些原本艰涩的文字，在公子温和的讲解下，似乎也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的光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所以，就像练武时讲究的‘意在剑先，气定神闲’，心不乱，招式才能不乱，是同一个道理吗？”
他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去印证。
林清晏闻言，眼中骤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他没想到云疏竟能如此迅速地举一反三，将儒家至理与武学之道联系起来。这并非死记硬背，而是真正的领悟！
“对！正是此理！”林清晏抚掌，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云疏，你悟性极高！”
得到公子的肯定，云疏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浅却真实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向来沉静的脸上漾开柔和的涟漪。
夜间休息时，林清晏因坐了一天车，加上农家的土炕远不如家中床榻舒适，躺下后便觉得腰背有些酸胀，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
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云疏的眼睛。
他沉默地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小坛子和一块干净的粗布。
“公子，趴好。”云疏的声音在昏暗的油灯光晕里显得格外低沉。
林清晏疑惑地看着他手中的酒坛。
“用这个揉开，明日会舒服些。”云疏言简意赅，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他打开坛塞，一股淡淡的米酒香气弥漫开来。
林清晏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中微软，顺从地翻身趴好。
云疏将酒液倒在掌心搓热，然后那双布满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便精准地按上了林清晏的后腰。
起初是酒液带来的微凉，随即便是渗透肌理的温热和恰到好处的揉按力道，疏通着郁结的筋络。
“嗯……”林清晏起初还因这亲密的接触而有些许不自在，但很快就沉浸在那舒适的感觉中，发出了细微的喟叹。
“手法不错……”他含糊地赞道，脸颊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云疏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低沉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烛光下，他专注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唇线紧抿，额角因用力而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沉稳而充满力量的阳刚之气。
林清晏偷偷侧过脸，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样子，看着他结实的手臂和专注的神情，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仿佛又被拨动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依赖感包围着他，让他忍不住想确认这份温暖能持续多久。他鬼使神差地轻声问：
“云疏，若我一直考不中，你会一直这样陪着我吗？”
按压在后腰的手微微一顿。
云疏抬起眼，对上林清晏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的眼眸。他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宣誓：
“无论公子是否高中，云疏此生，都会在。”
林清晏的心，因这句话而剧烈地震颤起来。
他望着云疏那双深邃如潭的眸子，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更映着他自己小小的身影，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春冰化水，温暖而明亮，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托付。
“好。”他重新将脸埋回枕头，声音里带着满足的慵懒，“我信你。”
云疏看着他那毫不设防的背影，听着那带着全然信任的话语，胸腔里被一种滚烫而充盈的情感填满。
他重新开始揉按的动作，力道更加轻柔，仿佛在对待举世无双的珍宝。
揉按结束后，云疏仔细地为林清晏拉好衣衫，吹熄了油灯。
两人在黑暗中躺上土炕，经过多日的同榻而眠，最初的僵硬与尴尬早已被一种习惯性的亲近所取代。
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
林清晏侧躺着，面向云疏的方向，看着黑暗中对方模糊的轮廓，忽然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幸福笼罩着他。
他轻声开口：“云疏。”
“嗯？”云疏立刻回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清醒的温顺。
“没事，”林清晏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满足，“只是忽然想叫叫你。”
确认你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云疏在黑暗中，也悄悄弯起了唇角。他没有再回应，却将身子微微转向林清晏的方向，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令人安心的气息更近一些。
过了一会儿，林清晏在朦胧睡意中，无意识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轻轻握住了云疏放在身侧的手。
云疏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握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公子指尖传来的、依赖般的轻轻摩挲。
“云疏。”林清晏又在黑暗中低声唤他，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模糊不清。
“嗯？”云疏的声音同样带着睡意，却依旧第一时间回应，慵懒而温顺。
林清晏的声音几乎要消失在梦境边缘，带着极致的温柔，“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他紧了紧相握的手，含糊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睡吧……我的‘小管家’……”
最后三个字，带着浓浓的亲昵与宠溺，融入了夜色的静谧里。
“……嗯。”云疏低低应道，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温暖而真实的笑容。
他轻轻回握了一下那只温暖的手，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道与温度。
十指无声交缠，体温在夜色中悄然相融，两颗年轻的心跳在万籁俱寂的农家小屋里，仿佛找到了共同的节奏，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预示着更加紧密相连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