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澜贵妃娘娘驾到——！”
满厅皆惊！连萧绝都微微动容。皇帝亲临臣子家宅认亲现场，这可是莫大的荣宠！
众人慌忙整理衣冠，迎出厅外。
只见嘉佑帝携着澜贵妃萧澜，在众多侍卫内侍的簇拥下，已至中庭。
皇帝今日未着朝服，只一身明黄色常服，面带和煦笑意，显然是为道贺而来。
澜贵妃紧随身侧，妆容精致，气度雍容，看向父亲和那位新认弟弟的目光，充满了欣慰与温情。
“臣（妾身、草民）恭迎陛下，恭迎贵妃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萧绝为首，满府之人连同几位族老，齐刷刷跪倒一片。
嘉佑帝显然心情极佳，满脸喜色，虚抬了抬手，声音洪亮：
“都平身吧！今日朕是陪着爱妃，来认亲的！是家事，亦是喜事，大家不必拘束，都自在些！”
众人起身，将帝妃迎入正厅上座。
厅内气氛因天子的到来，变得更为庄重，也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嘉佑帝坐定，先是对萧老夫人和萧夫人温言慰问了几句，随即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在被萧老夫人和萧夫人簇拥在中间的云疏身上。
这便是萧绝那个流落在外十七年的儿子了。
皇帝仔细打量，只见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确有几分萧绝年轻时的影子，更难得的是那份沉静的气度，不见寻常少年认亲时的局促或狂喜，反而带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沉稳。
皇帝心中暗暗点头，看来萧家血脉，果然不凡，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这位便是萧将军寻回的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器宇不凡，颇有萧卿当年之风！”
“陛下谬赞，正是犬子。”萧绝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同时示意云疏，“臻儿，上前拜见陛下与贵妃娘娘。”
云疏依言上前，撩袍跪地，动作干净利落：“草民萧臻，叩见陛下，叩见贵妃娘娘。”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快起。” 嘉佑帝虚扶一下，笑道，“既已认祖归宗，便是我大盛将门之后，日后当勤勉向上，莫负你父威名。”
“谢陛下教诲，萧臻铭记于心。” 云疏应答得体。
嘉佑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欣赏，这礼节，倒是规矩，看来这孩子在民间，也未曾荒废。
“好，好！好！”皇帝转头对身侧的澜贵妃笑道，“爱妃，快看看，这可是你嫡亲的弟弟。”
澜贵妃萧澜早已是眼眶微红。她看着台下那个与自己有着相似眉眼轮廓的少年，血缘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她柔声唤道：“臻弟，快起来，让姐姐好好看看。”
这一声“臻弟”，温婉动情，瞬间冲淡了厅内因皇帝到来而产生的疏离感。
云疏起身，抬眼看向这位雍容华贵、眉眼间与自己确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掠过一丝奇异的暖流。
他依礼躬身：“萧臻，见过姐姐。”
这一声“姐姐”，虽轻，却让澜贵妃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连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连声道：“好，好……”
她上前一步，将一枚早已备好的、内造精巧的麒麟金锁放入他手中，柔声道：
“好弟弟，回家就好。以后有姐姐在，定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她这话既是对弟弟的承诺，或许，也是对自己未能早知此事、未能庇护幼弟的一份弥补。
认姐的温情一幕，让厅中气氛缓和了不少。萧老夫人和萧夫人也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皇帝在一旁看着这姐弟相认的温情一幕，亦是动容，笑道：
“好好！今日双喜临门！萧卿寻回爱子，贵妃得见幼弟，实乃人间乐事！朕心甚悦！”
他又对萧绝道：“萧爱卿，令郎年少英才，将来定是国之栋梁。今日认祖归宗，可喜可贺！朕特许，萧臻承袭萧家荫封，另行擢用！”
这无疑是莫大的恩典，直接肯定了云疏的身份和未来。
萧绝与萧老夫人连忙带领全家谢恩：“臣等叩谢陛下隆恩！”
厅内气氛愈发热烈隆重。皇帝的亲临与封赏，将这场认亲仪式推向了最高潮，也彻底奠定了萧臻在萧家、在京城的地位。
嘉佑帝兴致颇高，又询问了几句云疏这些年的经历，云疏谨慎应答，言简意赅，倒让皇帝更添好感。
就在这时，嘉佑帝的目光掠过人群，忽然落在了安静站在稍远处、神色恭谨的林清晏身上，不由“咦”了一声。
“林爱卿？你怎的也在此处？”
状元出现在将军府的认亲宴上，这组合着实有些奇特别，况且今日毕竟是萧家家事，他一个外臣出现在此，略显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林清晏身上。
林清晏不慌不忙，上前一步，行礼答道：
“回陛下，臣与云……萧公子昔年相识于微末，共历患难，情同手足。今日闻知其认祖归宗之大喜，特来道贺，蒙萧将军及老夫人不弃，允臣观礼，幸甚至哉。”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与萧臻的深厚关系，又将出现在此的理由归于萧家的允许与情谊，合情合理。
嘉佑帝恍然，想起之前似乎听说过林清晏身边有个极得力的护卫，想来便是眼前这位新认回的萧家公子了。
他笑了笑，并未深究，只道：“原来如此。林爱卿倒是重情重义，甚好。”
认亲仪式后，便是家宴。
因皇帝在，宴席设在将军府花园的水榭之中，既显亲近，又不失皇家气度。
皇帝态度亲和，与萧绝谈论了些北疆军务，又关心了萧老夫人的身体，气氛融洽。
席间，萧夫人寻了个机会，以带贵妃娘娘欣赏园中新植的几株名品牡丹为由，与女儿萧澜暂时离开了水榭，悄悄将女儿拉至一旁僻静的花厅。
屏退左右，只剩下母女二人时，萧夫人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郑重的忧色。
“澜儿，”她握住女儿的手，“臻儿能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可有一事，母亲思来想去，必须让你知晓，也需你在陛下面前……帮着周全。”
“什么事？母亲请说。” 澜贵妃见母亲神色严肃，也端正了姿态。
萧夫人压低声音，将林清晏与萧臻之间那超越寻常主仆、乃至兄弟的关系，原原本本、毫无隐瞒地告诉了女儿。
包括林清晏如何为萧臻当殿拒婚，两人如何生死相托，以及萧绝昨日见面时的态度。
萧澜倒吸一口凉气，饶是她久居深宫，见惯风浪，也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
弟弟与男子相恋？而且还是新科状元？这……这简直是惊世骇俗！
澜贵妃第一反应是棘手，“此事若传扬出去，于臻弟声名有碍，于林状元仕途更是大损！父亲他……竟也同意？”
“你父亲说，‘情之至真，无关男女’。” 萧夫人将萧绝的话复述了一遍，眼中神色复杂。
“他缺席臻儿人生十七年，心中愧疚，不愿再以世俗规矩束缚他。且那林清晏……确非庸碌之辈，对臻儿亦是真心实意，敢于当殿拒婚，以命相护。”
澜贵妃沉默良久，心中飞快盘算。
弟弟刚认回来，根基未稳，若此事处理不好，必生风波。
林清晏是皇上看重的新科状元，前途无量，若因与弟弟的关系而被压制甚至毁掉，恐怕也会引起朝局不必要的议论，甚至可能让皇上对萧家生出猜忌——
毕竟，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和一个可能成为未来文官领袖的状元结为这种不容于世的关系，难免让人多想。
“母亲，这……这如何使得？陛下那边……”萧澜首先想到的便是皇权与世间的压力。
“所以母亲才要求你。”萧夫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眼中是恳求与决断。
“此事绝不能一直隐瞒下去，否则日后若被陛下从别处知晓，便是欺君之罪，更是将你弟弟与林状元，乃至我们萧家，置于险地！
必须……设法在陛下面前过个明路，哪怕不能明言，也要让陛下心中有数，不再追究，甚至……默许。”
“过明路？谈何容易！”萧澜蹙紧秀眉，“陛下虽宠我，但涉及伦常纲纪，又牵扯当朝状元与将门之子，岂会轻易……”
萧夫人看着女儿，缓缓吐出四个字，声音轻如耳语，却重若千钧：
“功高震主。”
萧澜浑身一震，愕然看向母亲。
萧夫人目光沉静，继续低语，为她剖析其中关窍：
“你父亲镇守北疆多年，军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无人能及。如今你弟弟认回，萧家后继有人，声势更隆。
陛下虽是明君，对你父亲信任有加，但为君者，岂会全然无虑？历代君王，对兵权在握的将门，恩宠与忌惮从来并存。”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
“如今，萧家最出色的继承人，与陛下亲手提拔、文官体系中前途无量的新贵状元，有了这样一层……不容于世俗却坚不可破的关系。这看似是‘瑕疵’，是‘把柄’，但换个角度看呢？”
萧澜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点即透，眼中蓦地闪过一道亮光：
“母亲是说……借此让陛下觉得，萧家与文官新贵有此‘非常’关联，反而……是一种无形的制衡与牵制？
甚至让陛下觉得，这比萧家与某个势力庞大的文官家族联姻，或是弟弟娶了某位公主，要更……‘安全’？”
“正是。”萧夫人点头，“陛下会想，这样的关系，注定无法光明正大，无法形成稳固的姻亲联盟，反而会让萧家与林清晏都必须更加依赖皇恩，更加谨慎行事。
这等于是在萧家如日中天的军功之外，套上了一道……温柔的枷锁。
对陛下而言，一个有着‘瑕疵’与‘软肋’的将门，或许比一个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将门，更让他安心。”
萧澜彻底明白了母亲的深意。
这不是去恳求陛下开恩接纳，而是为陛下提供一个全新的、更符合帝王心术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事。
让陛下觉得，默许甚至暗中成全这段关系，对他平衡朝局、稳固皇权，有利。
她沉吟良久，脑中飞速盘算着该如何在皇帝面前，不着痕迹地“点”到这一层。不能直说，只能引导，让陛下自己“领悟”。
“女儿明白了。”萧澜最终缓缓点头，眼中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智慧。
“此事……女儿会相机行事。必不会让陛下因此事，对萧家、对弟弟、对林状元，心存芥蒂。”
萧夫人看着聪慧的女儿，心中稍安。她知道，接下来的戏，该由这位深得圣心的贵妃娘娘来唱了。
而她们所要做的，就是为那对历经磨难的孩子，争取一个哪怕不够光明正大，却足够安稳长久的未来。
母女二人又低语了几句，这才整理好神色，仿佛只是赏完了花，从容地回到了水榭宴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