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三场,终于在一声沉重的钟鸣中落下帷幕。
贡院大门再次开启时,涌出的学子们大多面色疲惫,眼神却各异,有释然,有迷茫,也有压抑的兴奋。
林清晏随着人流走出,虽也带着连日奋笔疾书的倦色,但步履依旧沉稳,眼神清明,不见萎靡。
他一眼便看到了在约定处等候的云疏。
云疏没有像秋闱时那般激动地冲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紧紧锁住他,在他看过来时,唇角微微上扬,递过一个安心的、带着询问的眼神。
林清晏走到他面前,无需多言,只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还算顺利。”
云疏眼中瞬间光华流转,一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放松下来。
“公子先回府歇息?”云疏接过他手中略显空荡的考篮。
“不,”林清晏摇头,语气带着对师长的尊敬,“先去周府,向恩师禀明考试情况,免得他老人家挂心。”
云疏自然无有不从。
两人径直去了周府。周老似乎早料到他会来,已在书房等候。见林清晏虽面带倦容却精神尚可,微微颔首。
“坐。”周老示意他坐下,并未急着问考题,而是先让老仆奉上参茶,“气血有亏,先润润。”
林清晏心中暖流涌动,谢过恩师,饮了几口参茶,这才将三场考试的题目以及自己大致的破题思路、文章梗概,条理清晰地向周老一一陈述。
他语气平和,不骄不躁,既不过分自夸,也不妄自菲薄,只是客观复述。
周老捻须静听,偶尔插言点评一二,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末了,他含笑点头:“思路清晰,根基扎实,策论亦能切中时弊,言之有物。
清晏,你很好,且安心等待放榜吧。”这便是极高的评价了。
得到周老的首肯,林清晏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他起身郑重行礼:“多谢恩师平日教诲。”
从周府出来,已是夕阳西下。
回到林家小院,苏婉如和林文正早已等候多时,桌上摆着精心准备的、清淡却滋补的饭菜。
见儿子平安归来,气色尚可,两人悬了多日的心才终于放下。
饭桌上,林文正并未急切追问考得如何,只是温言让儿子多吃些,好好休息。
苏婉如则不停给林清晏和云疏夹菜,眼神慈爱。直到饭毕,林文正才唤了儿子到书房细谈。
林清晏将方才对周老说的话,又更详尽地向父亲复述了一遍。
林文正仔细听着,不时提问,与儿子探讨文章得失,听到妙处,眼中难掩欣慰与骄傲。
“你能有如此见解,为父甚慰。”林文正最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无论结果如何,你已尽力,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周老的教诲,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等待。
春闱结束后的等待,虽不似考前那般紧绷,但空气中终究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灼。
卫瑾是个通透人,深知这种悬而未决的时刻最是磨人,便寻了个阳光晴好的日子,再次登门林家小院。
他进来时,林清晏正坐在院中海棠树下温书,云疏则在旁边不远处擦拭着他的短剑,动作流畅而专注。
阳光透过初绽的嫩绿海棠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晕,静谧得像一幅画。
“林兄倒是好定力,这时候还能静心读书。”
卫瑾笑着打破宁静,自顾自地拖了张凳子坐下,拿起石桌上果盘里一个苹果啃了一口。
林清晏放下书卷,含笑看他:“不然如何?终日惶惶也无济于事。卫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自然是来给你们送解忧妙方的。”
卫瑾挑眉,看向也停下动作望过来的云疏,“我京郊有处庄子,引了地下的温泉,这时候去泡泡最是解乏舒坦。
春闱刚过,林兄劳心劳力,云疏弟弟前阵子受伤虽好了,泡泡温泉也对祛除体内寒湿有益。
怎么样,一起去住两日?散散心,也比在城里干等着强。”
“温泉庄子?”林清晏有些意动。
他确实感到些微疲惫,若能泡汤解乏自是极好,更重要的是,他想带云疏出去走走,离开这方小院,或许能让阿疏更放松些。
他下意识地看向云疏。一旁正在斟茶的云疏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温泉庄子?他亦看向林清晏,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从未去过那样的地方,只听人说过温泉能解乏,对公子刚经历耗心费神的考试,定然是极好的。
林清晏将云疏那细微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不由一软。
这些日子,阿疏为了他考试的事,也是精神紧绷,悉心照料,未曾有一刻松懈。
若能借此机会带他出去走走,远离城嚣,确是美事一桩。
卫瑾将两人的眼神交流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又加了一把火:
“庄子就在西山脚下,景致不错,这个时节山花也开了些,骑马踏青也是好的。就我们几个,清静。”
他特意强调了“我们几个”和“清静”,暗示没有外人打扰。
林清晏不再犹豫,点头笑道:“既然卫兄盛情,那清晏就却之不恭了。只是要叨扰府上。”
“诶,林兄跟我还客气什么!”
卫瑾大手一挥,爽朗笑道:“那庄子平日里也是空着,你们能去,正好添些人气儿!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派车来接你们!”
他办事向来雷厉风行,根本不给林清晏再推辞的机会。
目的达成,又闲话几句,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说是回去让人提前打点。
卫瑾走后,林清晏便将此事禀明了父母。
苏婉如何等通透,立刻便明白了卫瑾的用意,也乐得让儿子和云疏出去放松,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卫公子盛情难却,晏儿,阿疏,你们便随卫公子去住两日吧。整日拘在家里也闷得慌。”
苏婉如还特意叮嘱云疏:“阿疏,去了好好泡泡,你之前受伤,虽说好了,到底伤了元气,温泉最是养人。”
云疏心中温暖,恭敬应下:“是,夫人,云疏记下了。”
林文正也颔首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去走走,开阔心胸也是好的。”
翌日清晨,卫瑾果然准时驾着马车来了,为了自在,他连车夫都没带。
马车宽敞华丽,内里铺着厚厚的软垫,置有小几,摆放着点心和暖炉,极尽舒适。
林清晏只带了几件随身衣物和书卷,云疏则仔细打包好了公子惯用的茶具、寝具以及一些常备药品。
辞别林氏夫妇,马车便载着三人,晃晃悠悠地驶出了京城。
越往城外,景致越发开阔。
初春的田野已见新绿,远山如黛,空气中也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与城内的喧嚣俨然是两个世界。
云疏坐在车辕上,看着不断后退的风景,冷峻的眉眼在春风中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林清晏与卫瑾在车内谈论诗词文章,偶尔听到妙处,云疏虽不懂,但听着公子清朗愉悦的声音,嘴角也会微微牵起。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马车驶入一处山明水秀之地。
绕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几处白墙灰瓦的院落依山而建,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
一条冒着袅袅热气的溪流从庄内蜿蜒而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这里便是卫瑾的温泉庄子了。
庄头早已得了消息,带着仆从在门前恭候。卫瑾跳下马车,熟门熟路地引着林清晏和云疏入内。
庄园内部更是别有洞天,回廊曲折,移步换景,引来的温泉水在园中形成几处大小不一的汤池,水汽氤氲,恍若仙境。
卫瑾兴致极高,拉着林清晏和云疏先去庄子里转了一圈,看了他引以为傲的几处泉眼,又带他们去看了后山的梅林,虽已过了盛花期,但枝头仍残留着些许晚梅,暗香浮动。
随后,卫瑾将他们安置在一处独立的、最为清幽的院落里。
院中便有一方以天然山石垒砌的温泉池,池水清澈见底,冒着丝丝热气,周围种植着翠竹和几株晚开的梅花,幽香袭人。
“如何?林兄,云疏弟弟,这地方还可入眼吧?”卫瑾颇有些得意地问道。
“清幽雅致,泉暖风和,实乃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卫兄费心了。”林清晏由衷赞道。
云疏也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四周,这里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这处院子最是安静,热水是活泉,一直流动的,干净。你们先安顿一下,休息片刻,午饭后便可泡泡解乏。
晚膳我让人准备了山野时蔬和庄子里养的鱼羊,定让你们尝尝鲜。”
安排妥当,卫瑾便识趣地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院门轻轻合上,只剩下林清晏和云疏,以及那潺潺的温泉水声。
远离了京城的纷扰与等待的焦虑,在这山水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林清晏走到汤池边,伸手试了试水温,温热适中。他回头,看向站在不远处有些拘谨的云疏,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伸出手:
“阿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