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从Livehouse汲取的“噪音能量”,乔妍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在剪辑室里开始了大刀阔斧的“破坏性重建”。她不再追求平滑的转场和和谐的音画搭配,反而刻意制造断裂感。卡洛斯焊接的特写后,直接硬切到艾瑞克毫无感情地念出“劳动力迭代速率”的数据;玛莎在社区花园里爽朗的笑声未落,画面已然跳接到游行人群声嘶力竭的呐喊,声音短暂重叠,形成刺耳的杂音。
王磊看着初具雏形的粗剪版,表情复杂地揉了揉耳朵:“乔姐,这……看完有点脑仁疼,但又莫名觉得很……带劲?”
沈皓明审阅后,只评价了两个字:“对了。”
然而,理论的成功无法完全抵消持续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精神耗竭。尤其是在反复聆听和观看那些充满挣扎与断裂的素材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同细密的尘埃,悄然沉积在乔妍的心头。她知道这是记录真实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情绪的堤坝仍需泄洪口。
这天下午,她收到一个来自海外的包裹,寄件人是她在北欧旅行时认识的一位行为艺术家朋友。拆开一看,里面是几盒包装花哨……但内容物名声在外的——鲱鱼罐头。附言卡片上写着:“亲爱的妍,听说你在进行深刻的创作,特献上我故乡的灵魂美食,愿它能激发你最狂野的灵感!(友情提示:请在开阔通风处,并确保方圆五十米内无亲友时开启。)”
乔妍看着那几罐“生化武器”,先是愕然,随即,一个大胆而顽劣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想起了沈皓明那间永远一丝不苟、弥漫着昂贵香氛气息的办公室。
几天后,乔妍抱着一摞需要签字的文件,神色如常地走进沈皓明办公室。沈皓明正低头审阅一份合同,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侧脸线条冷峻。
“沈总,这些文件需要您过目。”乔妍将文件放在他桌角,动作间,一个火柴盒大小、毫不起眼的黑色塑料块从她指缝滑落,精准地滚到了文件堆后方,紧贴着墙壁。
沈皓明“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乔妍面色平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门合上的瞬间,她的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办公室里,沈皓明批阅完手头的合同,伸手去拿乔妍刚放下的那摞文件。就在这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具穿透力和侵略性的气味,如同无形的幽灵,开始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那味道……像是夏天暴晒后的海鲜市场混合了氨水和某种发酵过度的奶酪,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它无孔不入,迅速玷污了空气中原本昂贵的木质香调。
沈皓明的动作顿住了。他微微蹙眉,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整个房间。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吸了一口窗外相对清新的空气,但那股可怕的味道依旧顽固地盘踞在室内。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文件堆后方那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方块上。他走过去,用指尖拈起那个还在持续散发“恶臭”的源头——一个迷你扩香石。上面没有任何标识,但味道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皓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乔妍,进来。”
乔妍深吸一口气,摆出最职业的表情推门而入。“沈总,您找我?”
一瞬间,那浓郁的、令人窒息的“鲱鱼罐头精华”直冲天灵盖,饶是她有心理准备,也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她强忍着生理不适,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沈皓明将那个小小的扩香石放在桌面上,指尖点了点,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极大的压迫感:“解释。”
乔妍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又专业:“沈总,这是我最近发现的一款……嗯……‘提神醒脑’办公伴侣。据说灵感源于北欧古老的海洋气息,能有效刺激思维活跃度,对抗工作疲劳。我看您最近日理万机,特意拿来给您试试效果。”她顿了顿,补充道,“看来……效果似乎有点过于显着了?”
沈皓明盯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办公室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那可怕的“海洋气息”在无声地咆哮。
就在乔妍以为下一秒就要被发配去清洗公司所有马桶时,沈皓明却忽然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这个略显疲惫的动作,让他周身那种冰冷的压迫感奇异般地消散了一些。
他重新看向乔妍,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有无奈,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玩味?
“乔妍,”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没那么冷了,“你的‘创意’,有时候真是……别具一格。”
乔妍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秋后算账的前奏?
却听他继续道:“下次想测试我的忍耐极限,可以直接说。不必动用……大规模杀伤性化学武器。”
乔妍:“……”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皓明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身走向角落那个功能强大的空气净化器,将风速调到最大。“出去吧。另外,通知行政部,给我换一套全新的通风系统滤芯。”
“是,沈总。”乔妍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出了办公室,并贴心地把门关严,试图将那股“灵魂香气”锁死在内部。
门一关上,她靠在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虽然过程惊险,但看到沈皓明那副吃瘪又不得不维持风度的样子,连日来的压抑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而办公室内,沈皓明站在全力运转的空气净化器旁,看着窗外车水马龙,脑海中却浮现出乔妍刚才那强装镇定却难掩狡黠的眼神。他摇了摇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或许,这种近乎荒唐的“插曲”,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噪音”,正是对抗那无处不在的、来自真实世界的沉重与压抑的一剂偏方。
他拿起手机,给行政部发了条信息,除了要求更换滤芯,末尾还加了一句:“另外,采购一批……普通的,味道清淡的香薰。乔制片推荐的‘北欧海洋气息’,列为公司永久禁用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