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火焰》序章在IdFA特别展映单元作为开场影片亮相的日子,恰逢阿姆斯特丹一个典型的、阴雨绵绵的深秋午后。乔妍再次站在了这座城市的土地上,心境却与上次带着《声织光年》角逐最高奖项时截然不同。少了那份志在必得的紧绷,多了几分带着作品“回家”般的从容与平静。这一次,沈皓明与她同行。
展映被安排在一个设计前卫、专注于实验性影像的艺术中心。观众席不算大,但坐满了真正对纪录片边界探索感兴趣的专业人士、策展人和资深影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专注而期待的气息。
灯光暗下,银幕亮起。没有传统的片头介绍,直接切入那个长达数分钟的、顾师傅调制糨糊的固定长镜头。极致的缓慢与单调,在最初的几分钟里,确实让观众席产生了一些细微的、不安的骚动。乔妍能感觉到身旁沈皓明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但她自己的呼吸却异常平稳,她相信影像本身的力量。
当镜头持续凝视,当顾师傅手腕那稳定到近乎机械的弧度、陶碗中糨糊质地那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妙变化,以及那单调的木棒搅拌声被放大到充满整个放映空间时,一种奇异的、催眠般的静穆开始降临。观众席的骚动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拉慢节奏后,不得不面对的、关于“时间”本身的沉思。
随后,影片在极致缓慢的“恒久之光”与高速摄影捕捉的、暴烈绚烂的“刹那之火”之间凌厉切换,配合着经过艺术化处理的、仿佛来自不同维度的声音织体,构建起一个充满张力、几乎令人窒息的感官世界。当影片最后,那几个不同形态的“光”与“火”的瞬间,与阿孜嬷布片上那个古老的“光”之图腾以不足一秒的时长快速叠化时,放映厅里响起了一片极力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灯光亮起,短暂的绝对寂静之后,掌声才如同迟来的潮水,缓慢却有力地响起。这掌声不像之前那般热烈奔放,更像是一种经过深度震撼后的、郑重的致意。
映后交流环节,提问变得极其专业且深入,几乎像一场小型的学术研讨会。
“乔导演,您是否在试图用这种极端的视听语言,来解构我们习以为常的时间感知?”
“影片中完全摒弃了解说词,是否意味着您认为在探讨某些本质命题时,语言本身已成为一种障碍?”
“那个一闪而过的‘光’之图腾,是作为连接不同时空片段的精神密码吗?”
乔妍站在台上,从容应对。她阐述了选择这种形式是为了更贴近所探讨命题的本质——无论是“恒久”还是“刹那”,其力量都在于其本身的存在状态,而非外部的阐释。她承认这是一种冒险,但也坚信,真正的探索必然伴随着不适与挑战。
沈皓明坐在台下,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清瘦却挺拔的身影,听着她用流利的英语清晰而坚定地表达着那些抽象而深邃的艺术理念,他深邃的眼底,是一种混合着欣赏、骄傲与某种深沉情感的复杂光芒。他知道,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需要他庇护的伴侣,而是一个在自身领域里足以与他并肩、甚至在某些层面让他也为之叹服的、强大的同行者。
交流结束后,几位欧洲重要的艺术基金和博物馆策展人围住了乔妍,表达了后续合作或收藏影片艺术版本的意向。IdFA的选片人也再次走上前,用力握住乔妍的手:“乔,你再次证明了,纪录片可以走得多远。这部序章,将会启发很多人。”
回酒店的路上,细雨依旧。乔妍和沈皓明共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走在湿漉漉的、反射着霓虹灯光的古老街石上。
“感觉怎么样?”沈皓明问,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
乔妍挽着他的手臂,靠着他坚实的身躯,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次必须的交付。”她顿了顿,抬头看他,雨丝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谢谢你陪我一起来。”
沈皓明没有回答,只是将伞更向她那边倾斜了一些,手臂收紧,让她靠得更近。
他知道,她需要的不是陪伴,而是见证。见证她如何独自在那片艺术的险峰上跋涉,并将那面属于她的旗帜,插在了又一个前人未曾抵达的高点。
几天后,他们启程回国。飞机穿越云层,脚下是广袤的欧陆平原,逐渐被无垠的海洋所取代。乔妍望着舷窗外,心中一片澄净。《双生火焰》的序章,已在它该在的地方,发出了它独特的声音。赞誉与关注随之而来,但她知道,那只是水面上的涟漪。真正的深流,在她心底,已然转向了下一个更为浩瀚的航向——那个关于城市底层架构与创新动能交织的、全新的《双生火焰》框架。
沈皓明在一旁闭目养神,呼吸平稳。乔妍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感受着这份跨越山海、始终如一的安稳。
阿姆斯特丹的回音,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但创作的火种,已在心底燃成不灭的燎原之势。归途,即是新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