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林间弥漫，湿冷粘腻。第三棵槐树下依然空荡，远处可疑的货车早已消失在蜿蜒公路尽头。林晚星蜷在桥墩冰冷的阴影里，卫星电话的棱角硌着掌心。
等待的风险在分秒中飙升。追兵未散，接应失约，江辰风的计划显然出现了意外偏差。继续枯等，可能等来的是包围。
她必须自己做决定了。
目光再次扫过卫星电话屏幕上那行简短的指令坐标，又望向河对岸更荒僻的远山轮廓。江辰风给的“标记点A”和换乘工具，只是第一层脱身设计。当接应点失效，她不能原地徘徊。
脑中急速翻检着所有信息碎片——程立华留下的U盘（还藏在水箱里）、程立华本人声称的“合作”意向、她对父亲之死的执着、以及她拥有的学术资源和人脉掩护……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浮出水面。
程立华。这个同样被陆振英阴影笼罩、手握部分真相、且主动递出过橄榄枝的女人。她的住所在哪里？江辰风提过“近期将有间接接触”，是否意味着程立华也处在某种相对可控或可用的状态？
林晚星迅速打开卫星电话的简易浏览器（信号微弱但存在），输入记忆中的学校名称和程立华的名字。很快，在一份过期的学术会议通讯录附件里，她找到了一个地址——京市东郊一处高档学者公寓园区。不算近，但并非遥不可及。
去找程立华。直接、主动地，切入这条线。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程立华立场不明，可能是盟友，也可能是更精致的陷阱。但此刻，与坐以待毙或盲目流窜相比，这至少是一个有明确目标且存在潜在信息价值的险招。而且，程立华知晓监控存在，她的住所或许有相应的反制措施。
林晚星不再犹豫。她背好背包，最后看了一眼寂静的接应点，转身，沿着河岸向下游更隐蔽的方向快速移动。她需要先离开这片可能被重点搜索的区域，找到交通工具，前往东郊。
一小时后，天色大亮。她在一个偏僻的乡镇集市边缘，用身上仅有的少量现金（背包里准备的），从一个早起的菜农那里，买下了一辆半旧的电瓶车，外加一顶遮阳帽和一件普通外套。她尽量避开主干道和摄像头，利用乡间小路和导航软件的离线地图，朝着东郊方向驶去。
路途颠簸而漫长。电瓶车电量有限，她不得不多次绕路寻找充电站（用充电宝和零星现金）。精神高度紧张，每一次身后有车辆接近都会让她肌肉绷紧。她中途更换了一次外套，将背包塞进一个廉价的编织袋里，尽可能地改变自己的外在形象。
下午三点左右，疲惫不堪的林晚星终于抵达了程立华所在的公寓园区外围。这里环境清幽，管理严格，门禁需要刷卡或业主确认。
她将电瓶车停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正门有保安，侧门也有人脸识别。硬闯不可能。
她拿出那部“干净”的普通手机（早已关机），此刻重新开机。电量所剩无几。她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程师，急。”收件人输入的是程立华留在U盘说明文件里的那个私人邮箱地址对应的手机号（她猜测可能有对应关系）。她不确定这个号码是否有效，程立华是否会看，甚至这是否是一个陷阱。但她别无他法。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她立刻关机，藏好手机，退回更隐蔽的树荫下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西斜，将公寓楼的玻璃幕墙染成金色。就在林晚星几乎要放弃，准备另寻他法时，一个穿着物业制服的中年女人从侧门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朝着林晚星藏身的大致方向走了过来。
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垃圾袋，看似随意地走向附近的垃圾桶。但在经过林晚星所在的灌木丛时，她脚步未停，却将一个小巧的门禁卡，轻轻抛进了灌木丛边的排水沟格栅缝隙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扔了垃圾，转身回去了。
林晚星心脏狂跳。她等女人走远，迅速过去捡起门禁卡。是最普通的访客临时卡。
是程立华安排的？效率如此之高，且用这种方式……这说明程立华很可能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或者对“紧急”情况早有预案。
她不再多想，压低帽檐，用门禁卡刷开侧门，低头快步走进园区。按照之前查到的楼栋号，她很快找到了程立华所在的单元楼。电梯需要刷卡，她用的是同一个门禁卡，竟然也生效了，直达对应楼层。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寂静无声。她找到门牌号，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几秒后，门开了。程立华站在门内，已经换上了家居服，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她迅速侧身：“进来，快。”
林晚星闪身而入，程立华立刻关上门，反锁，又拉上了内层的防盗链。
“你比我想象的来得快，也更大胆。”程立华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锐利，“摆脱了几条尾巴？”
“不确定是否完全摆脱。”林晚星实话实说，同时快速扫视室内。这是一套装修简约而充满书卷气的公寓，客厅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盒。窗户都拉着厚厚的遮光帘，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
“坐。”程立华指向沙发，“你那里出事了？江辰风呢？”
“安全屋暴露，被迫撤离。接应点失效。江律师……”林晚星顿了顿，“暂时失联。我需要知道，您上次说的‘合作’，现在是否还有效？”
程立华没有立刻回答，走到酒柜边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先告诉我，除了被追，还有什么？你看到了什么，或者……预感到了什么？”
林晚星接过水，没有喝。她直视程立华：“陆振英在找一把钥匙，和一份清单。钥匙可能在我这里。清单，或许关联着您父亲的死，以及很多人的把柄。对吗？”
程立华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沉默了几秒钟，走到书架前，在某个特定位置按了一下。一阵轻微的机械滑动声，书架中间一部分向侧面移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电子保险柜。
她输入冗长的密码，又进行了指纹和虹膜验证。保险柜门打开，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个厚厚的文件袋，以及……一个老旧的、带有物理锁孔的金属盒。
程立华取出金属盒，放在茶几上，推到林晚星面前。“我父亲留下的，除了笔记影印件，还有这个。他说，如果有一天，有人带着‘印记’找来，并且值得信任，可以把盒子里的东西给他看。我一直没找到‘值得信任’又带着‘印记’的人，直到你出现。”她的目光落在林晚星下意识护住的手腕上。
林晚星看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盒。盒盖上，没有任何标识。“这里面是……”
“不是清单原件。我父亲没那么傻。”程立华语气带着苦涩，“是他根据经手文件和记忆，私下整理的一份‘关联索引’和‘疑点记录’，还有部分经他手、后来被要求销毁的文件的……微缩胶片备份。指向性很强，但作为法庭证据不够直接，需要其他材料佐证。这大概也是他能留下这点东西的原因——对凶手有威胁，但又不至于立刻招致灭口，可惜……”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老会计师或许想用这个自保或未来揭露真相，却依然没能逃过毒手。
“您给我看这个，想交换什么？”林晚星问，手没有去碰盒子。
“两件事。”程立华坐回对面，神情严肃，“第一，我要知道钥匙是否真的在你手上，以及，它是否能开启某个特定的、与这份索引关联的物理存储装置。这对我确认父亲的死因至关重要。第二，如果将来有一天，清单真相大白，陆振英伏法，我要以研究者身份，优先获得部分不涉及国家机密的档案查阅权，完成我的研究，并公开部分事实，告慰我父亲在天之灵。”
“您不怕陆振英知道您手上有这个盒子？”
“他知道。”程立华冷笑，“所以他一直不敢真的动我，只能用学术前途、人际关系来敲打、限制我。他怕逼急了，我会把这个盒子交给更不好对付的人，比如……现在的江辰风，或者调查组。我和他之间，有一种危险的平衡。”
林晚星明白了。程立华手握重要筹码，但自身力量不足以掀翻陆振英，需要外力。而自己和江辰风，就是她看中的外力。
“我可以看看里面的内容吗？”林晚星问。
“可以。但在这里看，不能带走。而且，看完后，你需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是否合作，以及，钥匙是否可用。”程立华盯着她，“这是底线。”
林晚星点了点头。她小心地打开金属盒。里面果然是厚厚的、字迹密密麻麻的索引笔记，以及几卷用油纸包裹的微缩胶片，还有一个单独的、密封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枚样式古老的钥匙坯和一张模糊的设计草图。草图中心，赫然是一个三叶草形状的锁芯结构图！
她的心脏猛地一撞。设计图与她的钥匙形态高度吻合！
她强压激动，快速翻阅索引笔记。里面用代号和隐语记录了一连串的时间、地点、公司名缩写、金额、以及经手人特征。虽然隐晦，但与她之前从“时代之暗”和江辰风信息中拼凑出的脉络惊人契合，且提供了更多具体线索，比如几个疑似“Vh-7703”项目关联的海外空壳公司名称，以及两处国内可能用于中转的隐秘仓库旧地址。
这些信息，对江辰风来说，无疑是宝贵的弹药。
她合上笔记，抬起头，迎向程立华探究的目光。
“钥匙，在我这里。”林晚星终于承认，轻轻拉起了左手衣袖，露出了那根红绳和其下的金属吊坠。“但我不知道它具体对应哪里。您的设计图，是重要线索。”
程立华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芒，混合着激动、仇恨和一种夙愿将偿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好……很好。那么，合作？”
“我需要和江律师沟通。”林晚星谨慎地说，“但在那之前，基于共同目标，我们可以共享信息。您提供的索引和地址，价值巨大。作为回报，我可以承诺，如果钥匙真能开启什么，与您父亲之死相关的部分，您有权知情。”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承诺。
程立华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可以。你今晚可以留在这里，我这里暂时安全。明天，我们再商量下一步。你……”
她话未说完，公寓的门铃，突然再次响起！
两人同时一惊，看向门口。
程立华脸色微变，迅速将金属盒收回保险柜，关上书架暗门。她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林晚星则无声地移动到客厅一个视觉死角，握紧了背包里的工具钳。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压力的男声，透过门板，清晰传来：
“程院长，打扰了。有点学术上的急事，想向您请教。方便开门吗？”
是陆振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