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星电话的铃声,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天台燥热的空气里,每一秒的持续都是一种无声的凌迟。林晚星僵在原地,瞳孔因惊惧而放大,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串仿佛带着魔力的数字,仿佛那不是号码,而是一个即将张开巨口的深渊。
江辰风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几乎是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的主动出击,打乱了步调,但也暴露了他们的急切——或者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没有去碰那部电话,而是用沉稳的目光锁住林晚星慌乱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晚星,听着,接。”
林晚星猛地摇头,嘴唇颤抖,无声地传递着抗拒。
“接。”江辰风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躲不过的。听听他说什么。记住,你是林晚星,在你没有承认之前,他对于你,只是一个陌生人。不要怕。”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定身咒,又像是一剂强心针。林晚星看着他眼中那股近乎冷酷的镇定,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找到了一丝锚点。她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中,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听键,并同时点开了免提。
她需要一个见证,需要江辰风在她身边,共同面对这未知的风暴。
“喂?”
电话那头,是一片沉静的、近乎凝滞的沉默。这沉默并不空洞,反而充满了无形的压力,仿佛能通过电波,感受到另一端那个人深沉的呼吸和审视的目光。几秒钟后,一个低沉的、带着某种久居上位的磁性与威严的男声,缓缓响起,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是……晚星吗?”
没有客套,没有自我介绍,直接、精准,甚至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确认感。这个声音,与林晚星想象中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同。它不是温和的,不是激动的,也不是咄咄逼人的,而是一种平静的、仿佛早已笃定她存在的宣告。
仅仅是这一句话,林晚星就感觉自己的防线被击穿了大半。她握着电话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喉咙发紧,一时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辰风在一旁,眉头紧锁。这个陆振宏,比他预想的更难对付。这种平静下的威严,远比声色俱厉更具压迫感。
“我……我是。”林晚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是陆振宏。”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的生物学父亲。”
生物学父亲……这个冰冷而精准的用词,像一根针,刺破了林晚星心中最后一丝关于温情认亲的幻想。没有“爸爸”,没有“女儿”,只有赤裸裸的、科学定义上的关系。
“……”林晚星再次沉默,她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承认?否认?似乎都不对。
陆振宏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继续用他那没有波澜的语调说道:“陈助理应该已经和你谈过了。关于你的身份,关于回家的事情。”
他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下达通知。
这种态度瞬间激起了林晚星骨子里的反叛。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她找回了一些勇气。
“陆……陆先生,”她选择了一个最疏离的称呼,“我想,这件事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确认,也需要尊重我……和我家人的意愿。”
“意愿?”陆振宏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嘲弄,那不是针对她,更像是针对某种他视为无物的事物,“血脉是既定的事实,不需要意愿来确认。至于你的养父母,陆家会给予他们足够的补偿,足够他们富足地度过余生。这很公平。”
公平?
林晚星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又是补偿!在他们眼中,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竟然是可以明码标价,用金钱来衡量和抵消的!
“这不公平!”压抑的情绪让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那不是补偿能衡量的!他们是我的父母!这里是我的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陆振宏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晚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学会看清现实,做出正确的选择。陆家能给你的,是你现在无法想象的。而留在这里,你的天花板,触手可及。”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一些,却带着更强的引导性:“我知道,你身边有一个叫江辰风的男孩子。”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林晚星和江辰风耳边炸响!他竟然连江辰风的名字都知道!调查得如此细致入微!
江辰风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电话,直视那个遥远的、掌控欲极强的男人。
“他很……特别。”陆振宏选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词,“但是,年少时的意气,终究会被现实磨平。如果他真的为你好,就不应该成为你回归正轨的阻碍。相反,如果他足够优秀,陆家可以给他提供一个平台,让他少奋斗二十年。前提是,他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番话,充满了上位者的算计和离间。他精准地找到了林晚星可能存在的软肋——江辰风。他用“平台”和“前途”作为诱饵,同时也暗含警告:顺从,则鸡犬升天;阻碍,则后果难料。
林晚星气得浑身发抖,她感觉自己和江辰风之间最纯粹的感情,被对方用如此功利和肮脏的口吻玷污了。
“这和他无关!”她几乎是吼了出来,“请你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他已经在了,不是吗?”陆振宏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从你按下免提键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了。”
林晚星和江辰风同时一震!他竟然连免提都知道?!是猜的,还是……这部电话本身就有问题?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怖感瞬间攫住了两人。
“三天。”陆振宏不再纠缠于江辰风,将话题拉回原点,语气恢复了最初的、不容抗拒的威严,“晚星,我给你三天时间,不是让你犹豫,是让你做好准备,处理好那边的琐事。”
“三天后,我会亲自来接你回家。”
“记住,这不是请求,是通知。”
“你的爷爷,很想念你。不要让他失望。”
说完,根本不给林晚星任何反驳或回应的机会,电话里便传来了一阵忙音。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
天台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声依旧呼啸。
林晚星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握着那部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男人冰冷气息的电话,缓缓地蹲了下去,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到了极致的、绝望的呜咽。
他知道了辰风的名字,他用辰风的前途来诱惑和警告,他甚至可能监听了他们的谈话!他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让她无处可逃。那种被完全看穿、被强势掌控的无力感,几乎让她崩溃。
江辰风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完好的右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陆振宏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仅伤害了林晚星,也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敏感的地方——他的出身,他的无力。
“少奋斗二十年”、“摆正位置”……
这些词语在他脑中疯狂回荡,激起的是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反抗欲。
他看着蹲在地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林晚星,眼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黑暗风暴。
他慢慢走过去,也蹲下身,没有去碰她,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紧紧盯着那部黑色的卫星电话。
然后,他抬起完好的右手,用指尖,极其缓慢地,抚过电话冰凉的外壳,像是在抚摸一件危险的武器,又像是在感受敌人留下的痕迹。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弧度。
“陆振宏……”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誓言意味。
“你想玩?”
“我陪你玩到底。”
“看看最后,是谁……摆不正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