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晚星心中荡开层层不安的涟漪。她从他怀里抬起头,顺着他凝重的目光望去。
当看到那辆光洁锃亮、与周围灰扑扑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以及车旁那两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时,林晚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环在江辰风身侧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那辆车,那些人,带着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们……是谁?”林晚星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江辰风没有回答,他只是下意识地挪动了一步,用自己半个身子挡在了林晚星前面,完好的右手微微攥紧。虽然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臂上还打着滑稽的石膏,但那一刻,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惕。他比林晚星更敏感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种危险,远非刀疤那种街头混混的莽撞可比,它更精致,更冰冷,也更难抵御。
店门口的交谈似乎结束了。两个西装男人对着林父林母微微颔首,态度看似礼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他们没有再多言,转身上了车。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发动,如同一个幽暗的魅影,平稳地滑过他们身边,甚至没有激起多少尘土。
车窗是深色的,林晚星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她能感觉到,有一道审视的目光,在她和江辰风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车子远去,直到尾灯消失在街角,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才稍稍消散。
林晚星和江辰风快步走到店门口。林母正倚着门框,用手背擦着眼角,眼圈通红。林父则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廉价的卷烟,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满是皱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愁云惨雾。
“爸,妈?刚才那些人是谁?他们来干什么?”林晚星急切地问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林母看见女儿,更是悲从中来,一把将她搂住,未语泪先流。林父重重地叹了口气,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显得异常疲惫和沙哑:“……没什么,星星,一点小事。”
“小事?”江辰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叔叔,那辆车是进口的迈巴赫,价值数百万。车上的人,训练有素,不是普通的生意人。他们来找您,不可能是什么‘小事’。”
他精准地点破了那辆车的不凡,也撕开了林父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林父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锐利、思维缜密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常来自家帮忙的男孩,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不简单。
林父沉默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
林晚星看着养父母这般模样,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挣脱开母亲的怀抱,走到父亲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语气带着恳求:“爸,告诉我实话。是不是……跟我有关?”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辆车,那些人,他们审视的目光,以及养父母此刻难以言说的悲痛,所有这些线索,都隐隐指向了她。指向了她那模糊不清的,被收养的过去。
林父看着女儿清澈而执拗的眼睛,知道再也瞒不住了。他狠狠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仿佛碾碎的是他最后一丝侥幸。
“……他们,”林父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们说……是你的亲人。”
尽管有所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父亲口中说出来时,林晚星还是觉得耳边像炸开了一道惊雷,震得她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瞬。她僵在原地,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江辰风的瞳孔也是猛地一缩。最坏的猜想被证实了。不是寻仇,不是麻烦,而是……血缘。这种来自根源的牵扯,往往比任何外在的威胁都更难应对。
“亲……亲人?”林晚星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无比陌生。
“嗯。”林父艰难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舍,“他们说,是你的……亲生父母家派来的人。”
亲生父母!
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林晚星记忆深处那把从未开启过的锁。她童年时偶尔闪过的、关于巨大水晶灯和柔软地毯的模糊片段,养父母对她身世始终语焉不详的态度……原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他们来干什么?”林晚星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要……把我认回去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林母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们……他们说你家……你家非常有钱,是……是什么豪门望族……当年是不得已才把你放在我们这里……现在,现在条件好了,想接你回去……过好日子……”
好日子?
林晚星环顾四周——这间倾注了养父母半生心血、虽然简陋却充满温情的小店;眼前这对为了养育她而早早白了头发、累弯了腰的朴实夫妇;还有身边,这个为了保护她可以不顾一切的少年……
什么是好日子?
“我们……我们没答应!”林父猛地抬起头,语气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倔强,“我跟他们说了,星星是我们的女儿,谁也别想抢走!可是……可是……”
他的“可是”后面,是无尽的无力感。
江辰风沉声接口:“可是他们态度很强硬,并没有打算征求你们的同意,更像是……通知。对吗,叔叔?”
林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默认了。
对方留下的话虽然客气,但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容置疑。他们留下了联系方式,一张材质特殊、只有一串电话号码的名片,强硬地塞给了林父。并表示,希望林晚星能“认清形势”,尽快回到她“本该属于的世界”。他们甚至隐约提及,如果林家坚持不放人,可能会采取“必要的措施”,以确保“家族血脉的回归”。
这些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插在林家父母的心上。他们不怕穷,不怕累,只怕失去视若珍宝的女儿。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小店门口昏暗的灯光亮起,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林晚星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只觉得浑身冰冷。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来历竟如此……复杂。豪门望族?亲生父母?这些词汇离她的小镇生活太遥远了,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故事。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辰风,像是在寻找一个锚点,一个能让她在这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中保持镇定的依靠。
江辰风也正看着她,他的眼神深邃如夜,里面翻涌着担忧、分析,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他读懂了林晚星眼中的茫然和无助。
他对林父林母说道:“叔叔,阿姨,外面凉,先进屋吧。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的沉稳,像一块定心石,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局面。林母抹着眼泪,被林晚星扶着进了屋。林父又点起一支烟,佝偻着背,跟在后面。
江辰风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黑色轿车消失的街角,目光锐利如鹰隼。
血缘的召唤?豪门的回归?
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入侵。一场针对他誓死守护的世界的,无声的战争。
而他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对方留下了联系方式,就意味着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次到来,会是什么时候?又会带着怎样的条件和威压?
他看着走在前方,背影单薄而僵硬的林晚星,心中的保护欲如同野火般燃烧起来。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来自哪个“世界”,他都不会让他们轻易将她带走。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