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厂的车间机器轰鸣声格外沉稳有力。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切割后的微腥与机油混合的气息，这味道对于老梅而言，非但不刺鼻，反而带着一种丰收季节般的踏实。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远处传来锻压机有节奏的“哐当”声，像是工厂稳健的心跳。订单稳定，生产线流畅，工人们脸上不再有前段时日原料危机时的惶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与从容。老梅站在窗前，背着手，目光缓缓扫过楼下井然有序的厂区，一种久违的欣慰感如同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渗透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这个一厂之长，位置算是坐稳了。不仅坐稳了，似乎还能在这勃发的势头中，窥见几分更远的前景。工厂如同一条经历过暗礁的船，如今终于驶入了顺风顺水的水域，而他这个掌舵之一的船员，也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考虑一些更长远、更细致的人事安排了。
思绪不由得飘到了保安大刘——刘伟的身上。那个高大壮实，平时话不多，站在厂门口像尊门神似的汉子。前几个月，厂里流传的那些关于老梅的风言风语，说什么他跟仓库女工交往过密，影响不好，老梅不是没听过。当时他还暗自皱眉，可没想到，这大刘，倒真是个有担当的。流言起来没多久，他便主动找到那些嚼老婆舌的，怒怼这些人，铲除这些毒鸡汤。
这件事，彻底扫荡了之前老梅那些暧昧不清的传言，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负责任、有原则、关键时刻靠得住的保安大刘。
“是个可造之材。”老梅心里下了论断。保安队长期是老梅亲自在管理，队里确实需要个得力的副手来挑起大梁。大刘，无论是能力、人品，还是这次事件中表现出的忠诚，都是不二人选。
这个想法一旦清晰，便如同种子落入了肥沃的土壤。老梅坐回宽大的办公椅，拿起手机，略一沉吟，点开了老板的微信头像。他措辞很谨慎：“老板，目前厂区安保任务加重，为加强管理，保安队是否需要考虑设一个副队长岗位？现有人员中，刘伟（大刘）同志近期表现突出，能力和责任心都值得肯定，我个人建议可由他担任此职。请您明示。”
信息发出，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老梅知道老板日理万机，这种基层副职的任命，未必会立刻回复。他也不急，拿起桌上一份生产报表，细细翻阅起来，但眼角余光，总不自觉地瞥向那安静的手机。
直到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手机屏幕才终于亮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老梅立刻点开。
老板的回复言简意赅，带着其一贯的风格：“老梅，这种副职岗位，你根据实际情况直接确定就好。任职人员试用一年，期内基本工资暂不上调，每月发放岗位补贴100元。把人用好，把工作抓好。”
过了一会儿，老板手机信息又来了，告诉老梅前段时间提出来仓库加强管理，这次也给那个阿娟定个仓库副主管。
老梅看着这行字，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老板的信任让他感到踏实，而“试用期”和“补贴”的处理方式，也符合公司一贯的稳健作风。既给了位置锻炼人，又控制了成本风险。阿娟这次也是捡漏了。
他不再犹豫，当即在通讯录里找到“刘伟”的名字，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厂区交接班的嘈杂声。
“梅厂长？”大刘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显然，老梅直接给他打电话并不常见。
“大刘啊，下班后有空吗？有点事想跟你聊聊。”老梅语气平和。
“有空，厂长您吩咐。”
“那这样，晚上七点，厂子后面那条街的‘老四川小酒馆’，我在那儿等你。”
“好的，厂长，我一定准时到。”大刘的回答干脆利落，但老梅还是能听出那语气里隐藏的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挂了电话，老梅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他知道，这次谈话，不仅仅是一次人事任命的通知，更是一次交心，一次对下属未来的铺垫。
***
与此同时，厂区大门保安亭里，大刘放下手机，眉头微微蹙起。梅厂长亲自约谈，还是在厂外的小酒馆？这规格，这场合，让他心里七上八下。是之前的事还有尾巴？还是工作出了什么纰漏？他仔细回想着最近的一切，似乎并无不妥。同伴看他神色凝重，打趣道：“咋了刘哥，领导召见？”
“没什么。”大刘摇摇头，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下班我有点事，你们盯紧点。”
交接班后，大刘特意回宿舍换下了保安制服，穿了一身干净的便装。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时，他看着镜中那张被风吹日晒显得有些粗糙的脸，以及那双依旧带着几分军人锐利的眼睛，心里莫名有些忐忑，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华灯初上，“老四川小酒馆”里已经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热闹的人声。这家店门脸不大，装修朴素，但味道正宗，价格实惠，是附近工人和居民常来小聚的地方。老梅已经坐在一个靠里的僻静卡座，桌上摆着一壶沏好的茉莉花茶。
“厂长。”大刘走到桌前，身板挺直。
“来了，坐。”老梅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给他倒上一杯热茶，“没什么好酒，点了几个家常菜，我们边吃边聊。”
几杯啤酒下肚，桌上的气氛松弛了不少。回锅肉、麻婆豆腐、蒜泥白肉，地道的川菜味道刺激着味蕾，也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老梅没有急于切入正题，而是聊起了厂里的生产情况，聊起了最近的天气，甚至问起了大刘老家的情况。大刘一一作答，话虽不多，但条理清晰。
酒至半酣，老梅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放下酒杯，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的意味，看向大刘：“大刘啊，在五金厂干了也有些年头了吧？有没有考虑过，以后长期在厂里发展？或者说，对自己在厂里的将来，有什么想法没有？”
大刘握着酒杯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迎上老梅的目光，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厂长这话，绝不是随口一问。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那股熟悉的、带着麦芽香气的液体仿佛给了他勇气。
“厂长，”他的声音因为酒精和激动显得有些沙哑，但异常认真，“我刘伟是个粗人，没那么多弯弯绕。当年从部队回来，能找到五金厂这份工作，我很珍惜。厂里给我饭吃，给我地方住，领导和工友们都挺好。我没别的心思，就想把领导交办的事情做好，把厂子当成自己家一样看好门、守好业。长期发展？只要厂里不嫌弃我刘伟没文化，肯用我，我这一百多斤，就撂在厂里了！”
这番话，说得朴实，甚至有些笨拙，但里面的真诚和决心，却沉甸甸的。老梅听在耳中，暗暗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份踏实和忠诚。
“好！”老梅赞了一声，也不再绕圈子，“你有这个心，厂里就不会亏待你。你的表现，我和老板都看在眼里。保安队现在任务重，需要个人帮我分担。我考虑了一下，想让你来当这个保安队的副队长，锻炼锻炼，也把担子挑起来一些。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尽管有所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老梅口中清晰地说出来时，大刘还是感到一股热流“轰”地一下冲上了头顶。副队长！这不仅仅是一个职位，更是对他这个人、他所有付出的巨大认可！激动、感激、一种被信任的荣誉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过猛，膝盖撞到了桌子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但他浑然未觉。借着那未散的酒意，以及内心深处那股被点燃的激情，他身体站得笔直，如同在军营里接受检阅一般，抬手，“啪”地一个标准的军礼！
“感谢领导信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刘伟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厂长和厂里的期望！”
这个小插曲发生在喧闹的小酒馆角落，并未引起太多注意。老梅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庞和那依旧标准的军礼，心中感慨，部队的烙印，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这个汉子的骨子里。他笑着摆摆手：“坐下坐下，别搞这么大动静。心里有数就行。”
大刘依言坐下，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心情远未平复。
“这事儿，”老梅压低了声音，“厂里还没正式发文公布，你先不要在外面声张。等过两天开会，我会正式宣布。你这段时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多观察，多学习，心里对队里的工作先有个谱。”
“我明白，厂长，您放心！”大刘重重地点头。
大刘感觉今天酒还要多喝点，这是他的庆功酒，开心的酒。随即他要了2瓶老梅爱喝的药酒，开怀畅饮。
这顿饭的后半段，气氛更加融洽。大刘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不再是简单的问答，而是开始主动谈起自己对保安工作的一些看法和建议，虽然有些想法还略显稚嫩，但那份用心思考的态度，让老梅很是满意。
老梅喝多了，嘴也把不住门了，自言自语说:“仓库阿娟运气好，老板这次也给了仓库副主管的岗位”。大刘听到这里，口中没有接话，心里盘算着。
结账时，大刘抢先一步跑到柜台，死活把账结了。老梅拗不过他，只好笑着摇头：“你这家伙……”
“厂长，您给我这个机会，比请我吃一百顿饭都强。这顿饭，一定得我请！”大刘语气坚决。
走出小酒馆，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带走了一丝酒意，却带不走心头的火热。两人在店门口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老梅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大刘那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走得格外挺拔有力，脚步坚定，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充满希望的道路上。
保安大刘这次如愿以偿，他为自己的付出开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