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老板办公室那扇宽大的落地窗，将深色实木地板切割成明暗相间的几何图案。老梅站在办公室中央，双手自然地垂在两侧，目光平静地看着坐在红木办公桌后的老板。
办公室里弥漫着雪茄和旧书的混合气味。老板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是某位已故大师的真迹——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墨色山峦间似有云雾流动。
“坐吧。”老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
老梅在老板对面的皮质沙发上坐下，背脊挺直。他知道，这次召见非同寻常。新工厂建设项目已经讨论了半年多，前前后后接触了七家建筑公司，方案修改了十几轮，如今到了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刻。
老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推到桌边。“这是德阳建筑最新的报价和施工方案，还有他们帮忙搞定的银行贷款意向书。”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老梅，“你怎么看？”
老梅没有急着回答。他太了解老板的作风——在询问下属意见时，心里往往已经有了定论。他拿起文件夹，看似随意地翻看着那些熟悉的数字和图表，脑海中却快速思考着如何回应。
“德阳的报价比宏远高了百分之五，”老梅谨慎地开口，“但他们的施工周期短两个月，而且……”他翻到银行贷款的那一页，“他们主动提出帮忙协调银行贷款，利率比市面低零点三个百分点。”
老板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老梅。窗外的城市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远处正在建设中的高楼塔吊缓缓转动，像巨大的钟摆。
老板突然说起似乎不相关的事，“他说现在政策收紧，制造业贷款审批特别严。我们这项目，按正常流程走，至少需要四个月才能拿到第一笔款。”
老梅心中一动。他想起来，德阳通过秋子传话，说他们在商业银行系统有些关系，贷款可以搞定。当时他只当是场面话，没想到对方真的做了工作。
“德阳建筑那边，是谁在对接银行？”老板转过身，目光如炬。
“据说是阿强亲自跑的，找了商业银行的老周。”老梅如实汇报，“我侧面了解过，他们关系很铁。”
办公室里又陷入沉默。老板走回办公桌，从雪茄盒里取出一支古巴雪茄，剪掉头，点燃。淡蓝色的烟雾在光束中缓缓上升，旋转，消散。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这么卖力？”老板突然问。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老梅知道，老板在考验他是否看透了这场合作背后的利益链条。
“新工厂建设项目规模大，周期长，是块肥肉。”老梅缓缓说道，“德阳建筑这几年在扩大规模，另外我们的项目，对他们来说是样板工程，做成了，以后接同类项目就有了敲门砖。”
“还有呢？”
“还有……”老梅略一迟疑，但是没有说出来什么。
老板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的笑容。他深吸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雾，“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犹豫吗？”
老梅摇头。这是真话——老板的心思，他从未完全猜透过。
“因为太顺利了。”老板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从接触到谈判到贷款，每一步都顺理成章，每一个环节都有人铺路。在商场上，太顺利的事情，往往隐藏着最大的风险。”
老梅心头一凛。他知道老板说的是实情。商场如战场，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可能暗流汹涌。
“但是，”老板话锋一转，“上次去看了德阳建筑正在施工的项目。质量还不错，工期也守住了。后面我让外面的人，私下去打听他们工地上的工人，都说德阳建筑不拖欠工资，材料也用的实打实。”
老梅静静地听着，知道老板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调查和权衡。
“商场上的关系网，用好了是资源，用不好是陷阱。”老板坐回椅子，将雪茄搁在水晶烟灰缸边缘，“德阳建筑有资源，银行贷款的事出了力，也展示了诚意。这说明他们真想接这个项目，也愿意投入资源。另外下一步，准备投资康养中心建设，还需要贷款，到时还需要德阳建筑的关系……”
老梅点点头。
“你通知秋子，”老板终于说出了那句老梅等待已久的话，“告诉德阳建筑，他们中标了。但合同条款要重新谈，主要是质量保证金提高到百分之十……。”
老梅心中一阵激动，但面上仍保持平静。“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等等。”老板叫住他，“告诉德阳建筑那边，这个项目要做好，不能出任何岔子。做好了，后面的二期工程还是他们的。做不好……”老板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老梅站起身，向老板微微点头，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雪茄的香气和沉重的氛围。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老梅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夕阳已经开始西斜，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橙色。远处工地上，工人们像蚂蚁一样渺小而有序地移动着。
老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到秋子一个人在。他走近她身边，几乎是靠上去。
“德阳建筑中标了，刚才老板定的。”老梅直接说。
秋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辰。她的手微微颤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展现出职业女性的克制。看着老梅靠的这么近，同时身体向旁边撤了一下。
老梅继续说道，“但合同条款会比之前谈的严格，质保金提高到百分之十。你通知阿娟，让她转告德阳那边，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秋子点头，声音里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我这就联系阿娟。”
老梅在秋子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秋子，这个项目对你很重要，对阿娟也很重要，我知道。但记住，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不要混为一谈。德阳那边，该坚持的原则必须坚持，不要因为私人关系放松要求。”
秋子的脸微微一红，她感觉老梅似乎还有下一步的肢体语言，她站起来，走到旁边。“梅主任放心，我明白。”
老梅心满意足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很多事情都将改变。这个项目不仅是一座新工厂的建设，更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的编织，一次利益和信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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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子拿出手机，找到阿娟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按下。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起。
“秋子”阿娟的声音清脆而急切。
“娟姐，说话方便吗？”
“我在仓库，你说。”
秋子压低声音：“德阳中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钟，然后传来阿娟压抑的惊呼：“真的？确定了？”
“梅主任刚亲口告诉我的。老板已经拍板了，但合同条款会更严格，质保金也要提高百分之十。你马上告诉德阳，让他们有个准备。”
“太好了！太好了！”阿娟的声音激动得发颤，“秋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别这么说，”秋子打断她，“是德阳自己的实力和诚意打动了老板。银行贷款那件事，起了关键作用。”
阿娟真诚地说，“秋子，今晚我们庆祝一下吧？我让阿强安排地方。”
秋子犹豫了一下。按她的性格，不太喜欢这种应酬场合，但这次不同。“好，你安排吧。不过别太张扬，项目还没正式签约，低调点。”
“我明白！你放心！”
挂断电话，秋子坐回办公室，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想起德阳曾经借给她2万块钱给母亲治病。阿娟还帮忙介绍认识阿威，现在成为恋人。她终于也算是报答了他们夫妻二人。
秋子摇摇头，把思绪拉回现实。她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新工厂项目的文件。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此刻看起来不再枯燥，反而充满生机。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头，德阳建筑的办公室里，气氛截然不同。
德阳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一份财务报表，但眼睛却盯着窗外，心神不宁。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阿强推门进来时，被满屋的烟味呛得咳嗽了一声。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阿强说着，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新鲜空气涌入房间，冲淡了烟草的味道。德阳转过头，眼里布满血丝。“商业银行贷款能马上下来吗？”
“老周说流程走完了，需要项目动工后，才能放款。”阿强看了看表。
两人陷入沉默。这半年来，为了争取这个项目，他们投入了太多——时间、精力、资源，还有无数个不眠之夜。德阳建筑近年来处境并不乐观，几个在建项目资金链紧张，新工厂这个项目对他们来说，几乎是生死攸关的一战。
德阳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阿娟。心脏猛地一跳，他迅速接通电话。
“德阳，好消息！”阿娟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清晰而激动，“秋子刚来电话说您公司中标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德阳的手微微发抖，手机差点滑落。阿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确……确定吗？”德阳的声音沙哑。
“千真万确！是老梅亲口告诉秋子的，老板已经拍板了！不过合同条款会比之前严格，质保金提高到百分之十，让你们有个准备。”
德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憋了半年的闷气终于吐了出来。“好，好，我知道了！”
“对了，晚上庆祝一下吧？我已经跟秋子说好了，她答应来。”
“当然！必须庆祝！你让阿强安排地方，要最好的！”
挂断电话，德阳和阿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爆发出大笑。那是压抑太久后释放的笑声，充满了狂喜和释然。阿强冲过来，用力抱住德阳，两人像孩子一样在办公室里又跳又叫。
办公室外的员工们听到动静。德阳打开门，对着外面大声宣布：“我们中标了！新工厂项目是我们的！”
短暂的寂静后，整个办公区爆发出欢呼声。年轻的实习生小张激动地拍桌子，财务部的李姐擦着眼角，连平时最严肃的项目经理老周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半年来，全公司上下都绷着一根弦，如今终于可以放松了。
“今晚聚餐，我请客！”德阳高声宣布，“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欢呼声更响了。
等大家稍微平静下来，德阳把阿强拉回办公室，关上门，脸色重新变得严肃。“庆祝归庆祝，质保金提高到百分之十，现金流压力会很大。银行老周那边还要靠你帮忙协调。”
阿强点头，刚才的狂喜已经收敛，一提起这次银行贷款。马上让他想到自己的心头肉长期让老周给霸占了。
德阳拍拍阿强的肩膀，眼中满是信任。“这次您起了重要作用。对了，晚上的庆祝，安排在您那边会所吧，安静，私密，说话方便，具体费用，我公司这边先支付。”
“好，我来安排。”
阿强离开后，德阳重新坐回办公椅，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城市的灯光陆续亮起，像撒在地上的星辰。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刚创办德阳建筑时，只有三个工人，一辆二手卡车，接的都是些修修补补的小工程。如今，公司有上百号员工，承建过几十个项目，但新工厂这个规模，还是第一次。
晚上七点，阿强私人会所的包间里灯火通明。
这是个日式风格的包间，原木色的装修，简洁而不失雅致。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角落里的青瓷花瓶插着几枝新鲜的桂花，香气淡雅。房间中央是一张长方形的实木餐桌，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
大刘和德阳最先到达。德阳今天特意穿了一套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眼中的兴奋怎么也藏不住。
“阿娟呢？”大刘问。
“在路上，马上到。”德阳看了看手机，“秋子和阿娟一起过来。”
正说着，包间的门被拉开，秋子和阿娟并肩走了进来。秋子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米白色风衣，比起白天的职业装多了几分柔和。阿娟则穿着红色针织衫和黑色长裤，显得活泼俏丽。
“恭喜！”秋子一进门就笑着说。
“同喜同喜！”德阳站起身，热情地招呼，“快请坐，就等你们了。”
大家依次落座。德阳坐主位，左边是阿强和大刘，右边是秋子、阿娟。服务员开始上菜，都是会所的招牌菜：清蒸东星斑、黑松露炖鸡汤、法式鹅肝、澳洲龙虾……一道道精致而丰盛。
阿强开了瓶茅台，给每个人都满上。酒香瞬间弥漫整个房间。
“第一杯，”德阳举起酒杯，神情庄重，“感谢在座的每一位。没有大家的努力和付出，就没有今天的成功。这大半年来，辛苦了！”
“干杯！”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一杯酒下肚，气氛热烈起来。大家开始边吃边聊，回忆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
阿强举杯，正色道，“秋子，真的谢谢你。不仅是在项目上，更是在关键时刻的提醒。我敬你。”
秋子举起酒杯：“互相成就。德阳有实力，有诚意，这是你们应得的。”
大家又干了一杯。酒过三巡，气氛更加放松。
阿强又要开第二瓶茅台，被秋子拦住了：“差不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今天高兴，多喝点没事。”大刘已经有些微醺，脸颊泛红。
大刘拍拍阿强的肩膀，“新工厂项目一签，银行贷款一下来。这是个标杆项目，做好了，后面的机会多的是。”
“对！”德阳激动地说，“我已经想好了，施工期间，每周组织一次开放日，邀请潜在客户来看我们的工艺和质量。工业建筑这块市场，我们一定要拿下！”
秋子静静地看着这群男人，心中感慨万千。商场上的成功，从来不是偶然。它背后是无数个不眠之夜，是巨大的压力和风险，是团队协作和资源整合，更是关键时刻的决断和勇气。
“我会跟梅主任建议，把施工进度和质量报告抄送一份给老板。”秋子缓缓说道，“你们做得好，老板会看到。二期项目还是德阳建筑。”
这话给了大家更大的信心。德阳再次举杯：“有秋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再干一杯！”
这杯之后，大家都有些醉了。阿娟今天基本没有喝酒，毕竟有德阳在，自己收敛一点，她靠在秋子肩上，小声说着姐妹间的悄悄话。
夜深了，窗外的城市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的车灯划过街道。包间里，这群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了半年的人，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防备和压力，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成功时刻。
而新工厂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