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懒洋洋地洒在略显陈旧的居民楼上。阿芳挺着微隆的肚子,在客厅里慢慢地踱着步,时不时走到窗边,朝楼下张望。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她那位收废品的表哥,说要上门来给大刘道贺。
自从大刘升任五金厂保安队副队长的消息在亲戚间传开,阿芳感觉自己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想起当初,家里人对她嫁给大刘这桩婚事,那股子不情愿和隐晦的嫌弃,如今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大刘是二婚,还是个没什么油水的保安,这在当初,可没少让阿芳在娘家抬不起头。母亲那欲言又止的叹息,姐妹们聚会时那种若有若无的怜悯,她都一一忍了下来。现在好了,副队长!虽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可在他们这片亲戚圈里,也算是独一份了。她几乎是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喜悦,在第二天就把这消息传遍了所有亲戚的耳朵,连在小区里散步,碰到相熟的邻居,也总要“不经意”地提起,“我们家老刘啊,厂里提拔他当副队长了,以后更忙了……”言语间,那份压抑不住的自豪,像泡腾片在水里,滋滋地冒着气泡。
这消息,自然也顺风传到了表哥阿强的耳朵里。阿强做废品回收生意有些年头了,脑子活络,又能吃苦,这些年下来,手头很积攒了些家底。他隔天就专门给阿芳打了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对表妹夫的钦佩,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五金厂的情况。谁不知道五金厂那种地方,边角料、废旧金属,在他们这行人眼里,那可是流着油的肥差。以前是够不着,如今自家表妹夫掌了权,占了保安队这个要害位置,那还不是近水楼台?阿芳听着表哥奉承的话,心里更是受用,为了证明自己“说话好使”,也为了在亲戚面前更有面子,她这几天没少在大刘耳边吹风,督促他“找找机会”,“帮帮自家人”。大刘被她说得有些烦,但又拗不过她,只好含糊应着。
终于,阿强电话里正式说了,周末要亲自登门,一是祝贺大刘高升,二来也是亲戚间多走动。阿芳自然是满口答应。
周六一大早,阿芳就把大刘从床上拽了起来。两人里里外外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水果洗好,茶杯摆正。大刘虽然觉得表哥这趟来意不纯,但想到人家是专程来道贺的,心里也有几分受用和高兴。另外承包五金厂收废品一事已经老梅基本上达成一致,心里有底。他换上了一件还算新的衬衫,坐在沙发上,看着阿芳忙碌的身影,一种“一家之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快十点钟,门铃清脆地响了起来。阿芳几乎是小跑着去开门,脸上堆满了笑容。
门外,表哥阿强满面春风地站着,手里大包小包提满了东西。“恭喜恭喜啊,老表!升官发财,大喜事啊!”他声音洪亮,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
“哎呀,表哥,你来就来嘛,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快请进快请进!”阿芳一边嗔怪着,一边忙不迭地把人往里让,眼睛飞快地扫过那些包装精美的礼品盒。
大刘也站起身迎上来,接过阿强手里的东西:“表哥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这么见外。”
“应该的,应该的!老表你这可是大喜事,我这做表哥的,脸上也有光啊!”阿强笑着进屋,目光迅速而不失礼貌地在客厅里扫视了一圈,然后在沙发上落座。
客厅里顿时充满了寒暄声。阿强很会说话,先是夸阿芳气色好,又说这房子布置得温馨,最后话题自然就落回到了大刘身上。
“老表,你这可是熬出来了!保安队副队长,管着那么大一个厂子的安全出入,责任重大啊!我就说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大刘你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阿强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大刘这个位置是众望所归。
大刘被捧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表哥你过奖了,就是厂里领导信任,给加加担子,主要还是配合领导工作。”话虽这么说,他嘴角的笑意却掩藏不住。
阿芳在一旁削着苹果,插话道:“表哥你是不知道,他们厂那个梅厂长,跟我们大刘关系铁着呢!什么事都带着他,信任得不得了!”
“哦?那是好事啊!上头有人罩着,下面工作才好开展嘛。”阿强眼睛一亮,顺势接话,“像五金厂这样的大厂,里里外外,事情肯定不少吧?光是每天进出的人流车辆,就够你们忙活的。”
“可不是嘛!”大刘打开了话匣子,“光是每天收废品的车,都得核查好几遍,厂里有规定,这方面管得严。”他这话看似在说工作繁琐,实则点明了自己的权力所在。
阿强心领神会,感叹道:“那是得严格,现在这些资源宝贵,可不能随便流失。不过有老表你把关,厂里肯定放心。”他话锋一转,“你看,这都快中午了,我在外面的‘酒楼’订了个包间,咱们边吃边聊,今天一定得好好庆祝一下!”
大刘和阿芳推辞了几句,但阿强态度坚决,盛情难却,夫妻二人便也不再坚持,收拾了一下,跟着阿强出了门。
酒楼离小区不远,算是附近档次不错的饭店。阿强订了个小包间,环境清雅。落座后,他更是热情地让大刘点菜,专拣贵的、好的点,又特意要了两瓶好酒。
“老表,今天高兴,咱们兄弟俩必须多喝几杯!”阿强亲自给大刘斟满酒。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烈起来。大刘本来就不是藏得住话的人,在阿强有意的奉承和酒精的催化下,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从厂里的人事变动,到保安队的管理,再到和梅队长的“铁杆”关系,滔滔不绝。
“表哥,我跟你说,”大刘脸色泛红,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梅哥,那就是我亲哥!厂里的事,特别是安保、出入这块,他现在基本都放手让我管!他信得过我!”
阿强赶紧给他又满上:“那是,老表你为人实在,办事牢靠,梅厂长当然信任你。有这份关系在,你在厂里那可是稳如泰山啊。”
“稳不稳的另说,”大刘一挥手,带着几分酒意,“关键是兄弟感情!梅哥对我,那是没得说!”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就前两天,梅哥还带我去……呃……”他话到嘴边,似乎意识到有些事不便出口,硬生生刹住了车,含糊道,“……去办了点事。总之,关系铁得很!”
阿芳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别乱说话。大刘不以为意,反而觉得阿芳是女人家胆小。
阿强装作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举起杯:“感情铁就好!来,老表,我再敬你一杯,祝贺你前程似锦!”
又一杯酒下肚,大刘的兴致更高了。阿强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看似随意地提起了废品承包的事:“老表,不瞒你说,我们这行,看着不起眼,其实里面门道也多。要想做长久,做得稳,还得是跟五金厂这样信誉好的大单位合作。就是现在想搭上线不容易啊。”
大刘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表哥,这事儿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梅哥那边,我已经透过风了,他基本同意了!不就是收点废品嘛,给谁收不是收?肯定要照顾自己人!”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事情办成的样子,“我跟你说,春节前,肯定把合同给你定下来!等过完年,你就正常派车来拉货!没问题!”
“哎呀!那可真是太感谢老表你了!”阿强脸上笑开了花,连忙起身给大刘敬酒,“有老表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放心,规矩我懂,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绝不会让你难做!来,我干了,你随意!”
这顿饭,吃了足足两个多小时。大刘是开怀畅饮,吃得满面红光,志得意满。阿强则是左右逢源,把大刘夫妇哄得高高兴兴。阿芳看着丈夫在表哥面前如此“有面子”,心里也像喝了蜜一样甜。
酒足饭饱,阿强抢着结了账,又亲自把大刘和阿芳送到小区楼下,看着他们上了楼,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大刘酒意上头,靠在沙发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阿芳则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点表哥带来的礼物。
“哇,老刘,你看!”阿芳拆开包装,惊喜地叫道,“是茅台酒!还有中华烟!这茶叶看着也不便宜……还有这么多进口水果!表哥这次可真是大手笔啊!”
灯光下,那些名贵的烟酒茶叶,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不仅仅是物品的价值,更象征着一种被重视、被追捧的满足感。阿芳抚摸着光滑的酒瓶,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和骄傲。
大刘眯着眼,看着那堆礼物,醉醺醺地笑道:“怎么样?你老公我现在……说话好使了吧?表哥……他精明着呢!这是……前期投资!”
阿芳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是无比受用。她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后的家庭聚会上,父母赞许的目光,姐妹们羡慕的眼神,以及表哥愈发恭敬的态度。这一切,都和大刘这个副队长的位置紧密相连。
“你呀,以后在厂里好好干,多跟梅厂长学学,争取早点能转正职。”阿芳把东西小心收好,坐到大刘身边,“表哥这事,你也多上点心,都是亲戚,能帮就帮。”
“放心……没问题!上次和梅哥喝酒都说的差不多了”大刘大手一挥,豪气满满,“梅哥一句话的事……我……我肯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夜色渐深,窗外灯火阑珊。这个普通的家庭里,因为一次升迁,一次上门,一顿饭局,而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酒菜的香气,以及那无声无息弥漫开来的,名为“关系”和“利益”的氤氲。它温暖而诱人,却也潜藏着未知的风浪。大刘沉浸在成功的幻觉和酒精的麻痹中,阿芳陶醉于虚荣的满足和亲戚的奉承里,谁也没有去细想,那看似平坦的前路,底下是否藏着荆棘。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个收获和希望的夜晚,至于明天,仿佛一定会顺着他们期待的方向,稳稳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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