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沅雯磨磨蹭蹭收拾完她那点儿家当,已是半个多小时之后。
她倒也没多少书本,主要时间都花在跟她那几个“狐朋狗友”挤眉弄眼、嘀嘀咕咕,以及把她那张课桌抽屉里藏的各式“宝贝”——什么奇形怪状的石头、亮闪闪的糖纸、自制弹弓、以及几只疑似被她“研究”得半死不活的昆虫标本——小心翼翼地打包进一个印着蜘蛛侠图案的双肩包里。
校长一直亦步亦趋地守在教室门口,眼见这小祖宗总算背着她那鼓鼓囊囊的包出来,老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那笑容层层叠叠,硬是把皱纹挤成了菊花状,一路引着赵沅雯下楼,嘴里还不住地说着“小心台阶”、“沅雯同学以后有空常回母校看看”之类的客套话。
走到教学楼门口,前来接应的秘书早已等候多时。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校长那过分灿烂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又瞥了一眼撅着嘴、一脸“本姑娘很不爽”的赵沅雯,不咸不淡地开口,声音平直没有起伏:“看样子,刘校长对赵小姐在校这段时间的表现,是‘相当不满意’啊,这送别的笑容,真是……如释重负。”
此话一出,刘校长脸上的“菊花”瞬间冻住,进而凋谢,吓得冷汗“唰”一下就冒了出来,浸湿了衬衫领子。
他慌忙摆手,舌头像打了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李秘书您误会了!我是……我这是为沅雯同学能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感到由衷的高兴!对,由衷的高兴!”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瞟前方赵秉义的背影。
赵秉义仿佛没听见身后的对话,头也没回,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然而,就在赵沅雯眼珠一转,脚下发力,想要趁乱像只泥鳅一样溜向操场方向时,赵秉义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手臂看似随意地往后一伸,精准无比地提溜住了小姑娘的后衣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一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拎得双脚离地。
“哎哎哎!老赵你放手!勒着我脖子了!谋杀亲闺女啊!”赵沅雯四肢扑腾,哇哇乱叫。
赵秉义丝毫不为所动,手臂稳如磐石,拎着她大步走向那辆黑色的考斯特。
司机早已打开车门,赵秉义手腕一抖,轻松地把还在张牙舞爪的赵沅雯“塞”进了车厢,自己也弯腰跟了上去。
刘校长赶紧小跑着上前,还想说些送别的话,车门却在他面前“哗啦”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上了,只留给他一鼻子汽车尾气和满心的忐忑不安。
上车后,刚才还闹腾不休的赵沅雯立刻消停了。
她熟练地爬到副驾驶位,拉开储物格,从里面麻利地掏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儿童运动短裤、短袖t恤和一双崭新的板鞋。
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那套宽大的校服扒拉下来,胡乱团成一团,扔在了旁边的座位上,换上了舒适的便装。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换好衣服,她踩着新板鞋,噔噔噔地来到后排,一屁股坐在赵秉义旁边的座位上。
赵秉义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帮她理了理刚才换衣服时弄乱的领口和翘起来的头发丝,又俯身把她随意甩掉的校服捡起来,稍微叠了叠,放在一边。
随后,他伸手在车厢壁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按了一下,一道隔板缓缓升起,将前后排空间隔开,他又拉上了隔板内侧隐藏的遮光帘,营造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一路上,小姑娘倒是出乎意料地安静。
她先是扒着车窗看了一会儿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然后从蜘蛛侠书包里摸出一个游戏机,戴上耳机,埋头噼里啪啦地玩了起来,只剩下按键音效细微的哒哒声。
赵秉义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车队平稳地驶上省道,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建筑变成了开阔的田野和远山。
赵秉义睁开眼,从隔板下方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份装帧精美的红头文件。
文件标题赫然是《关于tw省、xG特别行政区、Am特别行政区行政区划调整及组建香湾门省的通知》,内文措辞严谨,核心意思清晰:ZY决定将tw、xG、Am合并,设立香湾门省,并任命原c省省长赵秉义为首任香湾门省省长。
文件要求他必须在12年后的1月2日之前抵达新设立的省会tw,全面主持三个地区的改革整合工作。
而今天,白纸黑字,正是12年后的1月1日。
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他只剩下明天一天时间准备,后天就必须奔赴那个举世瞩目、错综复杂的新岗位。
赵秉义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放下文件,目光落在车厢地板上——不知何时,赵沅雯已经扔了游戏机,像只慵懒的猫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似乎把这里当成了她的摇篮,正无聊地来回打着滚。
赵秉义看着地上毫无形象可言的女儿,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雯雯,别躺地上,凉。”
赵沅雯滚动的动作停都没停,反而滚得更起劲了,嘴里嘟囔着:“要你管,这儿舒服。”
赵秉义又揉了揉眉心,决定切入正题:“明天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工作。”
赵沅雯翻滚的动作慢了下来,竖着一只耳朵听。
“你在成都这边太不省心,”
赵秉义继续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所以我决定,送你回Sd老家待一段时间。”
“什么?!”
听到这话,赵沅雯顿时不滚了,像被按了暂停键。
她猛地从地板上抬起头,满脸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小嘴张成了o型。
紧接着,那双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下一秒,“哇”的一声,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一边哭一边手脚并用地捶打着地毯:
“哇——!!!老赵!你无情无义!你是个大骗子!当初把我从美国‘偷’回中国来的时候说得好听!这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你就要赶我走了!我不去!我不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农村!我要回美国!我要回我洋爹那儿去!洋爹从来不会把我扔到乡下!”
“胡闹!”
一听她又提“洋爹”,赵秉义心头那股压着的烦躁瞬间窜了起来,语气也严厉了几分。
面前这姑娘过于早熟、叛逆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个德克萨斯佬一手惯出来的!
从生物学上讲,雯雯确实是他和前妻的女儿,但当年离婚时,前妻已迅速再嫁并移居美国。
蹊跷的是,孩子出生后,血型检测竟出现罕见情况,与他和前妻的匹配度都存疑,这更成了那边争夺抚养权的理由。
尽管法律上他经过艰难举证赢得了主要抚养权,但那个身为德克萨斯州州长、手握不小能量且作风强硬的前妻丈夫,始终不服,多年来一直在利用各种资源和他争夺雯雯。
他几乎是拼尽了政治和法律手段,才争取到女儿接下来三年在他身边的抚养权,但这三年,因为雯雯之前在美国呆了七年,早已习惯了那边自由散漫甚至带着点野性的环境,这性子扭起来,真是让他头疼不已。
他强压下火气,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城里你随便闹腾?可能吗?我马上要去的新岗位,容不得半点差池。”
“回乡下去,山高皇帝远,爷爷奶奶疼你,你爱怎么撒欢怎么撒欢,只要不把房子点了,随你。”
哭声戛然而止。
赵沅雯抬起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狐疑地打量着父亲的表情,带着浓重的鼻音问:“真的?……随我怎么闹?你不骗我?”
“君子一言,”
赵秉义看着她瞬间变脸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伸出小拇指,“驷马难追。”
赵沅雯一个利落的“懒驴打滚”从地板上蹦了起来,小手飞快地勾住父亲的小拇指,用力晃了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