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时裴烬便回来了。
他额角沁出一层薄汗,呼吸比平时稍稍急促了些,手里提着保温袋。
公寓客厅里黑漆漆的,只有几缕光亮透过没有拉满的窗帘缝挤了进来。
裴烬将装着早餐的保温袋搁在茶几上,动作利落地脱去了身上沾满尘土的大衣,迈步便朝温衍所在的卧室走去。
他站在房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弃了敲门的念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大片的黑暗。
卧室里拉起厚重的遮光帘,完全阻挡了光亮的进入,裴烬在门口站了几秒,凝神辨别出了卧室里温衍平缓均匀的呼吸。
他没有开灯,动作轻缓地掩上门,放轻了步子朝大床的位置走去。
准确地在床边站定,裴烬垂下眼眸,静默了几秒才缓缓俯下身朝温衍探出手。
伸在半空的手腕毫不意外被精准地钳制住。
温衍显然已经察觉到他的靠近,抓着他的手腕没有施加任何力道,只是圈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靠近。
在黑暗中,裴烬的嘴角沁出几分笑意。
“少爷,您的早餐到了。”他没有挣开温衍的钳制,保持着上身前倾单手伸出的姿势,低低沉沉地开口,“我只是想来喊醒您。“
话音一落,裴烬感觉到手腕传来拉扯的力道。
力道不重,甚至在寻常时候根本不可能拉动他,但裴烬还是顺着拉扯的方向倾身过去。
他另一只手撑在床上平稳身体,视线分辨着温衍隐在黑暗里模糊的轮廓,又询问似的唤了声:“少爷?”
“要么敲门,要么出声。”温衍的声音裹挟着刚清醒时的嘶哑,又透出些许冷意,听上去情绪很是不好,“再有下一次,我扭断你的手腕。”
裴烬没有任何异议,很是顺从地应了声“好”。
温衍放开了他的手腕,抬手去枕头旁摸索着什么。
裴烬勾唇笑了笑,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类似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
声音怪熟悉的。
某个物品的轮廓在脑海里迅速成型,裴烬敏锐地察觉到不妙,支在床上的手臂立即警惕地撑起身子想要离开。
“别动。”
温衍简单扼要的一个指令阻止了裴烬的任何行动。
裴烬的动作顿住,视线在黑暗中分辨着温衍的动作,眉宇拢出无奈的弧度。
下一秒,一只手顺着他的肩颈摸上了他的后脖颈。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部位。
在阎场竞技所进行生死赛时,被对手碰到这个位置便等于把命交了出去。
裴烬的肩背一瞬间警惕地绷紧成防御的状态,连神色都跟着沉了几分。
手的主人似乎是察觉到裴烬的杀气,按在后脖颈的手指警告性地使力按了按。
裴烬的唇瓣几乎抿成了直线。
他静默了几秒,长叹了口气后,肩背又放松了下去。
“少爷。”他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无可奈何,“您按着这个位置要是没把握好力度,您的奴隶会死的。”
黑暗中传来了温衍漫不经心的哼笑声。
“你的命不是我的?”他的手指又在裴烬的后颈摸索了几下,语气温淡,“我想让你死你还敢活着?”
裴烬的嗓音里显出几分笑意,顺着温衍的调侃摇头:“不敢。”
话音刚落,冰凉的金属环圈贴上温热的脖颈皮肤,激得裴烬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随着电子项圈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肤上锁,熟悉的禁锢和窒息感袭来,裴烬又叹了口气:“少爷,这是我擅自闯进来的惩罚吗?”
他依旧没有动,甚至配合着微昂起脸,方便温衍在黑暗中更好地摸索摆弄项圈。
“不是,戴着在我的审美点上。”温衍扯了扯项圈前头的吊坠,声音听上去比刚才轻缓了些,“出去随便你摘,回来就戴上。”
他应得相当理直气壮。
脖颈被时不时拉扯着,裴烬的身体朝温衍的方向稍稍倾了些,熟悉的沐浴香味在呼吸间飘散着,裴烬的眼眸暗沉了几分。
他妥协似的又叹了口气,再出声的嗓音又沉又哑:“那您起床吃早餐吧。”
说着,裴烬又准备起身离开温衍的床。
但这一次他依旧没有成功。
上半身才刚刚挺起了些,原本漫不经心拉扯吊坠的手蓦然勾住了裴烬脖颈项圈中央的圆环,毫不客气地将他朝床上旁侧的位置扯去。
这一次拉扯的力道显然大了不少,毫不防备的裴烬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被甩到柔软的床上,神色怔然:“少爷?”
温衍在这时打开了床头灯。
他慢条斯理地挪到了床边,视线淡淡地在裴烬满是不解的脸上瞥过:“晚点要去学校,你趁现在补个觉。”
裴烬从床上撑起身来:“少爷,我可以不用……”
话还没说完,温衍的目光已经警告性地朝他扫来。
“吃安眠药睡还是自己躺下睡,你自己选。”他的嗓音冷淡,看向裴烬的眉宇微微拧起,透出了几分怒意。
“……”
裴烬识趣地闭上了嘴,又老实地躺了回去。
他侧过身,视线落在了温衍身上。
轮椅就摆在靠近床头的位置,温衍手臂一撑便轻松地转移了过去,随即操控着轮椅朝卧室里的洗浴间前进。
动作熟练流畅,半点生涩僵硬都没有。
直到洗浴间里传来淅沥淅沥的水声时,裴烬才缓缓地平躺了回去,脑海里骤然回想起温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在买下你之前,我在厉家也能好好地活着。
即使不用详细明说,裴烬也能想象得到,在车祸中突然废了双腿的温衍,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厉家独自活成现在这副从容的姿态。
他阖上眼,在黑暗中翻了个身。
熟悉的沐浴清香飘散在呼吸间,手臂下接触的被褥还残留着温热感,显然是温衍刚躺下的位置,裴烬的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弧。
他抬手摸了摸脖颈上又被重新套上的项圈,一个荒唐的念头从脑海里一掠而过。
一个从阎场被买走的奴隶,如果异想天开的想追求自己的主人,应当算得上是最荒谬的笑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