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房门完全阖上后,裴烬转回身去,视线落在靠着床头依旧满脸苍白的温衍。
“少爷。”
他嗓音又低又沉:“您再这样乱吃药,厉家还没倒,您已经先垮了。”
“……”
温衍没有回应他。
这次为了骗过厉榭他吃的药药性确实凶狠了些,以至于现在服下了解药,身体都还在疼痛中没有缓和过来。
他闭着眼,只是朝裴烬懒洋洋地抬手:“帮我擦擦被厉榭碰过的地方,脏。”
裴烬眉梢微动。
他朝温衍俯身过去,准备抱着温衍去洗浴间,却被温衍抵着手臂拦住了。
“擦干净就好,我现在不能动。”
温衍一贯清雅的声音此时嘶哑的厉害,听上去很是虚弱,脸上却依旧是平静淡定的神色。
裴烬的动作顿住。
被温衍手掌抵住的小臂皮肤此时正向裴烬传递着惊人的凉意。
就像是刚从彻骨冰河里捞出来的温度,还带着克制不住的因为疼痛引起的颤栗。
裴烬长叹了一口气。
他低低应了声好,转身便迈进洗浴间拧了两条湿毛巾返回到温衍身边。
坐在床沿边上,裴烬朝温衍倾身过去,熟练地解开温衍身上的睡衣纽扣。
上衣褪下后,温热的湿毛巾抚上锁骨。
隔着柔软的毛巾,裴烬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点点摩挲温衍透着凉意的皮肤。
动作缓慢,力道轻柔,裴烬垂着眼帘,绷紧的面容上一派沉静从容,喉结却是不动声色地滚动。
从阎场摸滚打爬出来的裴烬,在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中总容易联想到一些不该有的画面。
温衍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视线偏转落在裴烬脸上。
裴烬脸上看上去毫无异常,仿佛这样为残疾的雇主近距离擦拭身体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直到裴烬换了另一条干净的湿毛巾,开始侧身去擦拭温衍的手臂,紧绷的五官才缓缓放松下来时,一直沉默观察他的温衍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
“从你凑过来开始,你的眼睛就没敢抬起来看我。”
温衍唇角勾着笑,嗓音染着些许揶揄:“总不能在阎场闯出来的人还会害羞吧?”
裴烬闻言神色复杂地抬眸瞥了温衍一眼。
“在阎场关禁闭的时候被迫看了太多欢爱视频,脑子里塞了太多废料。”
他重新探身过去帮温衍重新将衣服穿好,眉宇拢出无奈的弧度:“容易想歪,怕真有什么不好的反应惹您不高兴。”
这话裴烬倒是应得理所当然,一脸坦然,半点没有刚刚强行镇定的模样。
“……”
温衍倒是听得扬起了眉。
他顺着裴烬的话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
裴烬轻咳了一声。
他捏着两条毛巾起身,又转去洗浴间收拾了一条干净的新毛巾折返回来。
坐回到床沿边时,裴烬伸手探了探温衍额间的温度。
“陆医生说您今天吃的那些药药性很凶,晚点您又会发烧。”
手指传来微微的凉意,裴烬眉宇拧起:“您现在要不要吃点安眠药休息?”
温衍摇了摇头。
“我做这一出给厉榭看,不是为了休息的。”
他嗓音依旧有些哑,但神色稍稍恢复了些血气:“见我吐了血,按厉榭的性格,他会亲自出去一趟,把陆邑白的老师请过来,路途够远,我需要的就是这段时间。”
裴烬扬起眉梢。
“为什么您这么肯定?”他的脸上露出不解,“厉榭对您吐血的反应有这么大?”
温衍朝他浅浅地勾唇。
“放眼整个厉家,每一个姓厉的都不是好东西,但如果非要从里头选一个还没坏透彻的,那就是厉榭了。”
他抬手捏了捏太阳穴,眉眼显出几分疲倦:“他恨父亲偏爱我,也会下狠手残害我,让我不能跟他夺权,但却不愿意看我死。”
说到这里,温衍重新侧眸看向裴烬,懒洋洋的语调里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深意:“毕竟他一直以为我跟他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以为。
裴烬的动作顿住。
这个词给到的信息量相当大。
裴烬连呼吸都跟着停滞了几秒。
他的视线落在温衍脸上,沉默地跟温衍对视着。
温衍倒是神情淡然得很。
他从床上撑起身子,探出身准备去取床头一直备着的保温水杯,却被怔愣的裴烬抢先一步取了杯子。
裴烬一手按着温衍的肩膀,一手将杯子递到温衍嘴边。
他的神情明显还在斟酌着温衍给出的最后一句话,眉宇微拧,神色凝重,但手上的动作却分外自然顺畅。
温衍垂眸定定地瞅着水杯,沉默了几秒后才缓缓勾唇,伸手接了过来。
裴烬安静地瞅着温衍昂头喝完大半杯,又伸手将杯子接回后,才沉声确认了一遍:“所以您跟厉榭,是异父异母的假兄弟?”
似乎是怕隔墙有耳,他声音压得极低,又往温衍的方向凑近了几分。
温衍被他的形容逗笑。
他朝裴烬颔首承认,也跟着放轻了嗓音:“我检测过了,我跟厉淮礼、厉榭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那跟你母亲呢?
在温衍话音未落时,裴烬立即想到了另一个人。
他喉结轻滚,脸上显出几分迟疑。
温衍一直在注视着裴烬。
见他半天没吭声,温衍笑了笑,不等裴烬开口问,他便主动给出了答案:“我应该是我母亲跟其他男人生的。”
他顿了顿,眉眼依旧浸染着笑,嗓音却慢慢裹挟上清寒:“又或者,是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被厉淮礼骗过来了。”
信息量越来越大,裴烬的眉宇几乎要拧成结。
“这只是您的怀疑,还是说……”
他的嗓音越发的沉:“您已经确定了?”
“怀疑。”
似乎是想到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温衍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垂下的眉眼漫上冷意:“无从查证,她已经丢下我了。”
裴烬:?
心里的疑惑一团接着一团,缠来绕去让裴烬越发疑惑。
“您母亲……”
“不是死了吗”这几个字在喉咙口转了个弯,又被裴烬咽了回去。
他顿了顿,换了更委婉的问法:“我听外面说,您母亲在您15岁发生意外时一起出事了。”
温衍闭了眼,似乎是觉得头疼,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按揉着太阳穴。
他安静了一会,又仿佛刚刚反应过来裴烬的询问,轻轻摇头:“除了我,厉家其他人都以为她死了,但我记得很清楚,在我昏迷前,她跟我说过,让我等她,她会来接我一起走。”
侧脸对上裴烬冷沉的视线,温衍又缓缓笑开:“她没来。”
裴烬呼吸滞住,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蜷起。
视线里的温衍嘴角勾着浅淡的笑缓慢地转开视线,裴烬沉默了许久。
脑子里的话语转了一句又一句,直到温衍已经重新阖上眼,才听见裴烬低低缓缓的嗓音传进耳朵里——
“或许……她只是发生了意外耽搁了。”
很明显的安慰话语,半点水平也没有,却听得温衍闷笑了一声。
“扯太远了,阿烬。”
他神情重新变得温淡,将话题重新转了回去:“趁着厉榭离开,我要出去一趟。”
裴烬原本准备松开的眉宇立即又紧蹙了起来。
“少爷。”
他不赞同地强调了一遍:“陆医生说了,您待会会发高烧,症状会比上一次发作还厉……”
“阿烬,必须走。”
温衍打断了裴烬的话。
他神色完全冷淡了下来,半点不见平日的清雅温和,话语藏着不容置疑的冷厉:“这是命令,你只需要遵从。”
裴烬瞬间头皮一麻。
他脊背绷紧,有种重新回到与温衍初见第一晚,半跪在他跟前俯首认主的错觉。
房间里安静了十几秒后,一声低沉的“是”清晰响起。
几分钟后,裴烬背着温衍出现在厉家的暗道里。
他迈开的步子比平日急了些,沉默着在温衍低声的指示下在迷宫似的暗道里快步穿梭。
但他又走得极平稳,以至于在他背上的温衍都没感觉到多少颠簸的不适。
熟悉的高烧晕眩感正在侵袭温衍的大脑。
他极力保持清醒,为裴烬指路的嗓音却不见半点虚弱。
直到离出口只剩下最后一条漫长的直路时,温衍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下颌搁在裴烬的肩膀上,微阖着眼休息。
刚刚被提及的回忆在此时又跃上他的脑海。
他大概是真的病昏了头,才在裴烬跟前提起这些往事来。
——或许……她只是发生了意外耽搁了。
裴烬最后安慰的话语又重新回荡在耳边。
温衍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怎么可能没有去追查过。
生怕被厉淮礼发现,他查得小心翼翼,按着查询到的线索,暗地里安排下属一层一层地派下去,最后雇了个连堇城在哪都不知道的路人甲跟着信息上的地址找过去。
最后传回来了……
一家三口温馨幸福的视频。
那个说一定会回来接他离开厉家的母亲,和恩爱的丈夫,还有……一个健康阳光的孩子,其乐融融的场景。
十几秒的视频,被雇佣的路人甲甚至因为心虚躲得远远的,拍得不怎么清晰,但画面里透着的和谐欢乐藏也藏不住。
那个视频在到手不到十分钟便被温衍销毁得干干净净。
从那之后,温衍就再没去查过关于他母亲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