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之上,血腥味混杂着能量湮灭后的焦糊气息,在渐起的晚风中弥漫。疤爷的尸体倒伏在十丈外,眉心红痕刺目。瘦猴、铁手、老六三人被厉锋等人按跪在听剑轩残骸前,面如土色。
陈渊的琉璃虚影悬浮于空,光华虽略显黯淡,却自有一股温润而不容置疑的威严。凌清雪已收剑归鞘,盘坐调息,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始终落在三名俘虏身上,尤其是他们体内可能残留的、与疤爷同源的邪魔气息。
“瘦猴,你说。”陈渊虚影开口,声音平静,却直透人心,“将那‘主上’之事,黑袍人之约,以及此次探查‘钥匙线索’的缘由、过程,一五一十道来。若有半句虚言……”他并未说下去,但那琉璃色的眸光扫过疤爷的尸体,意思不言而喻。
瘦猴浑身一颤,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眼珠急速转动,似乎在权衡利弊。
“前辈……前辈容禀!”瘦猴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小人……小人和铁手、老六,本是北域‘黑砂坊’一带的散修,疤爷……疤爷是我们头儿,金丹中期修为,在那一带也算有些名号。三年前,疤爷带着我们探索一处古修洞府,就在黑风岭边缘……”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那洞府外围禁制已残破,他们本以为能捡些便宜,却不料在里面触发了某种极其阴毒的禁制。除了疤爷凭借修为硬抗下来,他们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气息阴冷如九幽寒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洞府深处。
“那黑袍人……看不清面容,声音也嘶哑古怪。”瘦猴眼中露出恐惧,“他说疤爷触动了‘圣印’禁制,已被标记,若不臣服,三日之内必遭万鬼噬魂而死……疤爷起初不信,尝试驱除,但那禁制之力如附骨之疽,根本驱不散,反而发作起来痛不欲生……”
铁手在一旁低着头,闷声补充:“疤爷扛了两天,实在受不了了……那黑袍人再次出现,说只要疤爷立下心魔誓言,为他效命百年,定期搜集‘阴魂晶’、‘血煞石’等物,并听从一些临时指令,便可压制烙印,甚至赐予力量。疤爷……疤爷答应了。”
“阴魂晶?血煞石?”厉锋眉头紧锁,“这些都是魔修炼制邪宝、滋养魔魂的歹毒材料!你们这些年,害了多少人?!”
瘦猴脸色惨白,连连磕头:“前辈明鉴!疤爷他……他主要让我们去一些古战场、乱葬岗搜集残留的阴魂和煞气,有时也……也接一些黑市上见不得光的任务,获取这些材料。直接害人性命的事……有,但不多!大多是疤爷亲自动手,我们只是望风……”
“那黑袍人,你们后来可还见过?如何联系?”陈渊追问。
“再没见过真容。”老六哭丧着脸接口,“每次都是疤爷收到传讯——有时是一道突然出现在他识海中的黑色符印,有时是某个特定地点留下的隐秘标记。指令也很简单,就是某时某地,放置或取走某物,或者像这次一样,探查某个区域并尽可能带回‘有价值’的东西。疤爷称他为‘主上’,但对其真实身份、所属势力,一概不知。我们更不敢多问。”
凌清雪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冰:“你们体内,可也有类似烙印?”
三人同时一颤。瘦猴连忙道:“没、没有!那黑袍人说我们修为太低,不配种印,只让我们服下了一种丹药,说是定期需要解药,否则会肠穿肚烂而死……这些年,每次上交资粮后,疤爷会从‘主上’赐下的物品里,拿出解药分给我们。”
陈渊虚影目光微闪。控制手段层层递进,疤爷是核心傀儡,瘦猴等人则是用毒药控制的次级爪牙。这“主上”行事相当谨慎隐秘。
“说说这次。”陈渊将话题拉回关键,“‘钥匙线索’具体指什么?那传讯是如何说的?你们又探查到了什么?”
瘦猴努力回忆:“大概是……七天前,疤爷突然说接到‘主上’紧急传讯。传讯内容很模糊,只说‘东南方向三千里,新生灵寂之地,或有古老钥匙共鸣,速探虚实,尽可能获取线索或实物’。还附了一幅粗略的方位图,指向就是这片区域。至于‘钥匙’具体是什么,没提。”
铁手补充道:“我们赶到附近后,疤爷用‘主上’给的一块黑色骨片感应,说这片灵寂之地深处,确实有极其微弱的、与骨片产生共鸣的波动,但无法精确定位。所以我们才想先清理可能存在的‘障碍’,再慢慢搜寻……没想到,撞到了前辈们手里。”他语气中满是懊悔与恐惧。
古老钥匙共鸣?黑色骨片?
陈渊与凌清雪心中同时一动。地底石碑!剑魄符令!无影剑符!这些都与“钥匙”相关。那黑色骨片,莫非是类似信物或感应器的东西?
“骨片何在?”陈渊立刻问。
“在……在疤爷的储物袋里。”瘦猴连忙指向疤爷尸体。
厉锋立刻上前,从疤爷腰间扯下一个灰色的储物袋,抹去残留神识印记,将里面物品倾倒而出。除了些灵石、丹药、材料,果然有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木、通体漆黑、表面布满天然纹路的骨片。骨片此刻黯淡无光,但隐隐散发着一丝阴冷的气息。
凌清雪的目光落在那骨片上,秀眉微蹙。她心口剑魄核心深处的古界印记,再次传来一丝极轻微的、带着排斥意味的灼热感。
陈渊虚影凌空一摄,骨片飞入他虚幻的手中。琉璃光华流转,仔细感应。“确实蕴含一丝极其隐晦的指引波动,与某种……古老禁制或契约相关。但能量已近乎耗尽。”他看向凌清雪,“清雪,你可能感应到更多?”
凌清雪微微闭目,以新生剑魄的敏锐感知,配合古界印记,仔细探查骨片。片刻后,她睁开眼,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骨片深处,残留着一缕极淡的‘标记’气息,与疤爷体内的邪魔烙印同源,但更加古老、纯粹……而且,这缕气息,似乎与古界印记传递出的‘审判’剑意,存在某种本质上的……对立。”
对立?陈渊心中念头急转。古界印记源自试剑古界,疑似与远古“镇渊者”相关,代表的是“守护存在”、“界定秩序”的力量。而这骨片与邪魔烙印,阴毒隐蔽,控制他人,搜集邪恶资粮,显然是站在“破坏”、“混乱”、“虚无”一方。两者对立,合乎情理。
但这也意味着,那神秘的“主上”及其背后势力,很可能与虚组织、影魔殿等追求“虚无”或“混乱”的力量有关联,甚至可能就是同一阵营!他们也在寻找“钥匙”,目的恐怕绝非善意。
“除了这骨片和模糊指令,你们还知道什么?”陈渊继续施压,“关于‘主上’可能的目的,其他类似的探查任务,或者……你们这些年察觉到的任何异常?”
三名俘虏苦思冥想。瘦猴忽然道:“有……有一次,疤爷酒后曾含糊提过一句,说‘主上’所图甚大,似乎在搜集各种与‘门’、‘封印’、‘古老契约’相关的物品和信息……不止我们这一路,好像还有其他像我们这样的人,在各地活动。疤爷还感慨,说这世道怕是要有大变了……”
铁手也想起什么:“对了!大概一年前,疤爷让我们去北边‘永冻荒原’边缘接应过一个人,那人浑身裹得严实,交给疤爷一个密封的玉盒,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疤爷事后脸色很凝重,独自嘀咕‘寂灭海的东西也敢碰……’”
寂灭海!又是这个地名!苏婉曾提及“试剑古界”可能在永冻荒原与寂灭海交界处。如今这邪魔势力也在打寂灭海的主意?
线索逐渐交织,指向一个越发庞大和危险的阴谋。
陈渊虚影沉默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然后,他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但神色间似乎另有心思的老六。
“老六,你有话要说?”陈渊淡淡问道。
老六浑身一抖,抬起头,脸上除了恐惧,竟还有一丝哀求:“前辈……前辈,小人……小人除了控虫之术,早年还学过一些粗浅的‘溯源追影’之法。方才……方才凌前辈斩杀疤爷时,那邪魔烙印被触发,小人……小人拼着反噬,以秘术捕捉到了一丝那烙印爆发瞬间散逸出的‘源息’……”
“哦?”陈渊眸光一凝,“说下去。”
“那‘源息’极其微弱,且被凌前辈的剑意和您的净化之力打散了大半,但残留的一点点……指向的方位,似乎是……东北方向,非常遥远。”老六颤声道,“而且,小人隐约感觉,那‘源息’的‘根’,并非活物,更像是一处……固定的‘源头’或者‘祭坛’?小人修为低微,只能感知到这些了。”
固定的源头或祭坛?这倒是重要线索!若能找到这邪魔烙印的源头,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揪出那“主上”的尾巴。
陈渊虚影与凌清雪交换了一个眼神。凌清雪微微颔首,显然她也感知到了类似的信息。
“你们三人,想死想活?”陈渊忽然问道,语气平淡。
三人闻言,如蒙大赦,连连磕头:“想活!前辈饶命!我等愿做牛做马,只求一条生路!”
“厉锋。”陈渊唤道。
“属下在!”
“给他们服下‘锁魂丹’。”陈渊虚影指尖一点,三枚灰扑扑、毫不起眼的丹药凭空浮现,飞向厉锋,“此丹无解,需每月服用特定药物缓解,否则魂魄渐锁,生不如死。让他们立下心魔誓言,从此听命于你,负责外围警戒、探查、杂役。若有异心,你知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厉锋接过丹药,眼中厉色一闪。这是堡垒库藏中控制俘虏的常用手段,虽然库藏已毁,但这类丹药他随身还带了几枚。
瘦猴三人面如死灰,但比起立刻丧命,这已是最好结局,只得战战兢兢服下丹药,对着厉锋立下严苛的心魔誓言。
处理完俘虏,陈渊虚影转向凌清雪和厉锋,语气凝重:“情况比预想的复杂。这‘主上’势力在暗中活动多年,图谋甚大,且极可能与‘钥匙’、‘虚无之门’有关。我们如今势单力薄,此地又已暴露,不宜久留。”
“令主,您的意思是……转移?”厉锋问。
“嗯。独目叟之前提过的‘迷乱石林’,是个备选。但在此之前……”陈渊虚影看向地底方向,“我需要先去一趟石碑密室。这骨片,还有老六感知到的‘源息’方向,或许能从石碑那里得到更多启示。清雪,你与我同去。厉锋,你带人整顿此地,审问俘虏更多细节,准备转移事宜,加强警戒。”
“是!”厉锋领命。
凌清雪站起身,看了一眼手中铁剑,又看向陈渊:“你的虚影状态,还能支撑多久?”
“半个时辰无碍。”陈渊虚影道,“足够了。石碑密室有我之前留下的印记,可直接传送。”
他心念微动,眉心琉璃印记与地底石碑的共鸣被激发,一道微型的、稳定的空间门户在残骸中缓缓展开,通往幽深的地底。
“走。”
琉璃虚影率先飘入门户。凌清雪毫不犹豫,紧随而入。
门户缓缓闭合。
焦土之上,暮色渐浓。厉锋独臂按刀,看着昏迷的俘虏和远方黑暗,独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
“打扫战场,清点物资!苏婉,带人加固外围幻阵!独目前辈,请再检查一遍陷阱和预警!我们必须撑到令主归来!”
残存的众人,在焦土暮色中,再次无声而高效地行动起来。生存的压力与未来的迷雾,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而地底三百丈,石碑密室中,那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碑,感应到琉璃印记与剑魄核心的临近,其表面再次漾起微不可察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