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像是被设定好的程序:
先伸手拿起桌上的绒布,展开,边角对齐座钟的木壳,然后从钟顶开始擦,指腹贴着红木纹理,一点点往下蹭,动作一丝不苟,连钟底的铜钉都没放过。
他擦得很慢,眼神空洞,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执行的任务,而不是在清洁一件旧物。
苏砚注意到,他擦到钟底那枚松了的铜钉时,指尖明显顿了一下,力度也比别处重了些,像是在刻意触碰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17:01,陈怀安准时放下绒布,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掏出那台屏幕开裂的旧手机。
他解锁的动作很熟练,拇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就找到通讯录里“陈明”的名字——
那个名字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位,备注后面还加了个小小的星星符号。
他按下拨打键,把手机贴在耳边,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期待什么。
几秒钟后,听筒里传来清晰的忙音: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那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店里听得清清楚楚。
陈怀安没有挂电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盯着店门外的巷口,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忙音一遍遍地重复,像是在提醒他那个早已注定的结果,可他就是不挂,直到忙音自动中断,手机屏幕跳回通话记录界面,他才缓缓按下挂断键,把手机放回口袋。
苏砚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半亮、一半暗的光影,能看到他眼角的细纹里沾着点湿润的痕迹,却没有眼泪落下来——
或许是眼泪早就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重复。
17:05,陈怀安走到店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往外望。
他望的方向,正是西巷路口——
三年前陈明车祸的地方。巷口的老槐树在风里摇晃,叶子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一只橘色的流浪猫慢悠悠地走过,尾巴扫过青石板路,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可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像。
他的手紧紧攥着门框,指节泛白,指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红,眼神里满是悲伤和空洞,仿佛能透过这三年的时光,看到那个下午,陈明骑着自行车,车筐里放着糖糕,笑着朝他挥手的模样。
“每天都这样。”
陈怀安关上门,转过身,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不管我前一天睡得有多晚,不管我早上有没有吃饭,到了17点,身体就会自动重复这些动作——
擦钟、打电话、望路口。”
他走到方桌前,拿起绒布,又擦了擦座钟的玻璃,“我试过反抗,17点的时候故意出去散步,可脚会自己走回店里;
试过把手机关机,可它会自己开机,跳到陈明的号码;
试过把绒布藏起来,可总会在17点前找到它。”
苏砚看着他,心里一阵发酸。这不是简单的习惯,是执念太深,在他身上形成的“时间闭环”——
他困在失去儿子的那一天,用重复的动作,试图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虚假的“重来”。
“陈先生,我拆钟看看吧。”
苏砚从背包里拿出工具盒,那是母亲留下的旧木盒,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型号的螺丝刀、镊子、放大镜,还有几块不同粗细的砂纸。
她把工具一一摆在绒布上,指尖碰到那把最小的螺丝刀时,忽然想起母亲教她修第一块怀表的场景——
母亲握着她的手,说“修钟表要慢,要轻,每个齿轮都有自己的脾气”。
陈怀安站在旁边,双手紧紧攥着,眼神紧张地盯着她的动作,像是怕她不小心弄坏了这台“困住”他的钟。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每当苏砚的螺丝刀碰到座钟的木壳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往前凑一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苏砚调整好座钟的角度,让钟后盖对着光线好的方向。
钟后盖是薄木板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缠枝纹,纹路里积了点灰,却能看出当年做工的精致。
她拿起小号螺丝刀,对准后盖的第一颗螺丝,轻轻拧了下去。
螺丝已经有些生锈,拧的时候需要稍微用点力,“吱呀——”一声,螺丝缓缓退出木孔,落在绒布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她接着拧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动作很轻,生怕用力过猛弄坏了后盖。
陈怀安在旁边看得大气不敢出,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直到最后一颗螺丝被拧下来,他才轻轻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
苏砚小心翼翼地取下钟后盖——
里面的齿轮和发条瞬间暴露在眼前。
齿轮是黄铜做的,表面氧化出了一层淡绿色的铜锈,其中一个直径约两厘米的齿轮上,缠着一缕浅棕色的丝线,丝线很细,紧紧地绕在齿牙上,像是有人故意缠上去的,刚好卡住了齿轮的转动。
苏砚用镊子轻轻挑起那缕丝线,放在指尖捻了捻。
丝线的材质很特别,不是棉线的柔软,也不是丝线的光滑,摸起来有点硬,带着淡淡的檀香——
那味道和母亲檀香盒里的檀香木纤维一模一样!
她凑近鼻尖闻了闻,没错,是檀香木特有的清苦气息,不是市面上普通线香的味道,而是老檀香木经过长时间打磨后,留在纤维里的本味。
“这是……檀香木纤维?”苏砚喃喃自语,心里猛地一跳。
母亲的檀香盒是她的陪嫁,里面装着她修复旧物时用的檀香粉,盒子是老檀香木做的,边角处因为常年摩挲,已经泛出了包浆。
苏砚记得很清楚,母亲每次用檀香粉时,都会用小刷子轻轻扫,偶尔会有细小的纤维粘在工具上——
可这缕纤维怎么会出现在陈怀安的座钟里?难道母亲和这台钟,早就有过交集?
“苏小姐,怎么了?”
陈怀安看到她的表情不对劲,连忙凑过来,眼神里满是担忧,“是不是钟里面坏得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