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西山
“忘川”香铺那沉静幽深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但店主最后那句平淡却如同惊雷的话语，却在小伟脑海里反复炸响。
“西山，乱葬岗东南角，有座无碑孤坟。今夜子时，阴气最盛，或可见到你想见之‘人’。”
你想见之“人”？
小伟知道，店主指的绝不是什么活人。是黄家的人？还是……与奶奶之死直接相关的某个存在？
他没有多问，也不敢多问。那店主看似平和，但那双古井般的眼睛背后，隐藏着深不可测的实力和秘密。他能感觉到，对方告知他这个信息，或许并非完全出于“旧识”之情，更像是一种……顺势而为的布局，或者交易的一部分。
他攥紧了怀里那本失而复得的笔记本，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勇气。笔记本里确实多了几处不起眼的折痕，是店主阅读时留下的，但他检查过，内容并无缺损。对方似乎真的只是“查阅”。
离开“忘川”，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城市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却照不进小伟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他摸了摸胸口那灰扑扑的挂坠，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暂时还算安分的“孽”，一种混合着恐惧、决绝和一丝病态兴奋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
西山。乱葬岗。
那是这座城市早已被遗忘的角落，是地图上模糊的阴影，是连最大胆的探险者也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地。传说那里战乱时期埋过无数无名尸骨，后来又是附近村镇处理横死、夭折者的场所，阴气极重，邪祟横行。
但他必须去。这是目前唯一明确的、可能直接接触到黄家线索的机会。
他没有回那个暂时的栖身之所，而是在路边买了几个最便宜、能提供基本热量的馒头，找了个僻静地方囫囵吞下。虽然味同嚼蜡，但至少能维持体力。随后，他辨明方向，朝着城市西郊走去。
越往西走，越是荒凉。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厂房和杂乱的村落取代，然后是连绵的、笼罩在夜色下的山峦轮廓。空气变得清新，却也带着山野间特有的、草木腐烂和泥土的腥气。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凭着一种模糊的感应和问路（只敢问那些看起来年纪极大、似乎对本地旧事有所了解的老人），穿行在崎岖的小径和荒草丛中。他的“灰眼”在黑暗中发挥着作用，能清晰地看到草木间飘荡的、丝丝缕缕的淡薄阴气，以及某些角落残留的、早已消散大半的怨念。
这让他避开了几处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也让他对即将前往的乱葬岗，有了更直观的恐惧。
月上中天时，他终于抵达了两座荒山之间的坳地。这里气温明显比外面低了好几度，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和嶙峋的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阴冷和某种奇异腥臊的气味。放眼望去，荒草丛生，能看到许多塌陷的土包、散落的白骨，以及一些破烂的、早已褪色的招魂幡碎片。这里就是乱葬岗。
阴气，浓重得几乎化不开。在小伟的“灰眼”中，这里仿佛笼罩着一层灰黑色的薄雾，无数扭曲、模糊的阴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嘶嚎。它们大多弱小，浑浑噩噩，只是本能地徘徊在自己尸骨附近，但数量之多，汇聚起来的阴冷气息，足以让普通人血液冻结。
小伟深吸一口气，努力运转法门，收敛自身活人气息，同时将体内那“孽”的力量维持在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他不敢惊动这些游魂，只是按照店主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朝着东南角摸去。
脚下的泥土松软而潮湿，踩上去发出“噗嗤”的声响，仿佛踩在了什么腐烂的东西上。他尽量放轻脚步，避开那些明显有问题的土包和骸骨。
越往东南角走，阴气似乎越发浓郁，而且……多了一种不同于其他游魂的、更加凝聚和邪异的气息。那是一种……属于“黄家”特有的腥臊味，混合着一种傲慢与贪婪的意念。
找到了！
在乱葬岗的东南边缘，靠近一片黑黢黢的树林的地方，果然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坟。它比周围的坟包要稍微规整一些，但同样没有墓碑，坟头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只有一些凌乱的、类似动物爪印的痕迹。
而此刻，在子时阴气的滋养下，这座孤坟正散发着淡淡的、如同萤火般的幽绿色光芒。坟堆上方，空气扭曲，一个模糊的、穿着破旧清朝官服（似乎是某种执念的显化）、留着山羊胡、眼神狡黠而阴鸷的老者虚影，正盘膝悬浮在那里。
在他的虚影周围，还围绕着三四只体型硕大、眼神灵动的黄皮子虚影，它们如同护卫般，安静地蹲伏着，幽绿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不是活人，也不是普通的鬼魂。这更像是一个……黄家“仙家”的阴神，或者某个修黄家法门有成的老鬼！
小伟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隐藏在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岩石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座孤坟和上方的虚影。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孽”的力量，在感受到黄家特有的气息后，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一种混合着仇恨和贪婪的意念冲击着他的意识。
“安静！”他在心中厉声喝道，强行压制。
就在这时，那老者阴神似乎完成了某种吐纳，缓缓睁开双眼，幽绿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闪而逝。他喉咙里发出一种沙哑、如同破锣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
“时辰到了……那边的几个，还不速速过来，缴纳本月血食供奉！”
随着他的话音，乱葬岗深处，几团更加凝实、怨气也更重的鬼影，哆哆嗦嗦地飘了过来，它们手中或用阴气幻化，或捧着某些看不清的、散发着微弱血光的东西，恭敬地呈送到孤坟前。
那老者阴神张开嘴，轻轻一吸，那些血食和鬼影身上的一部分精纯阴气，便化作缕缕青烟，被他吸入体内，他的虚影似乎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而那几个进贡的厉鬼，身影则明显淡薄了不少，脸上露出痛苦却又不敢反抗的神色。
小伟看得心头冰凉。这黄家的老鬼，竟然在这乱葬岗划地为王，逼迫其他鬼魂缴纳“血食”供奉他！难怪这附近游魂虽多，却少有真正凶戾的恶鬼，原来都被他搜刮压制了！
那么，奶奶的死，和这老鬼有没有关系？那个葫芦里的婴灵，是否也与他有关？
就在小伟心念急转，思考着该如何获取信息时，那老者阴神享用完供奉，似乎心情不错，对着旁边一只体型最大的黄皮子虚影说道：“七娃，城里那边，那个带着‘钥匙’的小子，有消息了吗？”
被称为“七娃”的黄皮子虚影人立而起，尖声尖气地回道：“回禀三爷爷，下面的崽子们前几日好像闻到点味儿，在城南老机油厂附近，但被灰家的人挡了回来，没敢硬闯。后来就断了线索，那小子像是蒸发了一样。”
钥匙？是在说我吗？小伟心中一紧。
“废物！”老者阴神（三爷爷）骂了一句，幽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戾气，“上面催得紧！那‘钥匙’关乎老祖能否彻底炼化马秀兰那老婆子舍命封住的‘洞天’，不容有失！马秀兰拼死把那东西封在她孙子身上，以为我们就没办法了？只要抓到那小子，抽出他体内那‘东西’，老祖神功大成，这方圆百里的香火，就全是咱们黄家的！”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小伟浑身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从岩石后冲出去！
奶奶……奶奶果然是被他们害死的！不是为了简单的仇杀，而是为了她封印的那个“东西”！他们称之为“钥匙”，关乎一个所谓的“洞天”？而他们害死奶奶后，还想抓住自己，抽出体内的“孽”！
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充满了血丝，体内那“孽”的力量感受到宿主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起，黑色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弥漫开来！
“谁？！”
几乎在小伟气息外泄的瞬间，那孤坟上的三爷爷阴神和几只黄皮子虚影同时厉声喝道，幽绿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射向小伟藏身的岩石！
暴露了！
小伟心知无法再隐藏，索性不再压制！他猛地从岩石后站起身，双眼因为愤怒和“孽”力的充斥而变得一片漆黑，只有瞳孔深处两点骇人的幽芒在燃烧！他死死盯着那老者阴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得如同恶鬼：
“是你们……害死了我奶奶？！”
那三爷爷阴神看到小伟，先是一愣，随即幽绿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和贪婪到极点的光芒！
“是你？！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钥匙’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猛地一挥手：“给我抓住他！要活的！”
“吱吱——！”
那几只黄皮子虚影发出兴奋的尖啸，化作几道黄色的流光，带着腥风，快如闪电般朝着小伟扑了过来！它们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爪子上闪烁着幽绿的光芒，直取小伟周身要害！
战斗，在刹那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