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八爷
网吧里那疑似绿光的惊悚一瞥，成了压垮小伟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城市更深、更暗的褶皱里。不能再待在开阔地带，不能再去人多眼杂的地方。那只黄皮子，还有它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多东西，它们的眼睛似乎无处不在。
他专挑那些地图上都不会标注的小巷、废弃的厂房区、年久失修的待拆迁楼群穿梭。这些地方破败、肮脏，充斥着尿臊味和垃圾腐败的气息，但却给了他一种扭曲的安全感——至少在这里，那属于“正常”世界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物质层面的荒凉。
饥饿和疲惫如同两条毒蛇，不断噬咬着他的胃和神经。白天在街上游荡时买的几个冷馒头早已消耗殆尽，口袋里仅剩的几张钞票像烫手的山芋，他不敢轻易花出去，仿佛每一分钱的流动都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夜幕再次降临，比昨天更沉，更冷。北风在楼宇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小伟缩在一栋废弃筒子楼的二楼角落里，这里曾经似乎是个住户，还残留着半扇歪斜的木门，勉强能挡住部分风寒。他用捡来的破纸壳垫在身下，蜷缩着，听着自己肚子因为饥饿发出的咕噜声，以及外面风吹动破烂窗框发出的“哐当”声响。
每一丝异响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紧紧攥着怀里那个单薄的背包，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现在最珍贵的，就是那本从家里带出来的、封面模糊的笔记本。这是奶奶的遗物，是他现在与过去、与奶奶唯一的联系。他一直没敢仔细看，潜意识里害怕里面藏着更残酷的真相。
但现在，在这绝望的黑暗和寒冷中，他颤抖着手，将笔记本拿了出来。
借着窗外远处霓虹灯映射过来的一点微弱天光，他勉强能看清纸张上奶奶那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里面记录的，大多是一些他看不太懂的药方、口诀，还有一些零散的、像是日记般的片段。
“腊月十三，胡家教主心情不悦，香火断了一次，需补三牲。”
“二月初二，黄家来闹，要童男童女，拒了，损三年道行。”
“小伟今天又问堂口的事，不能让他知道，半点都不能……”
看到关于自己的字句，小伟的心猛地一抽。奶奶一直在保护他，用她自己的方式。可这保护，如今看来是如此无力。
他继续往下翻，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突然，几行更加潦草、仿佛是在极度仓促或激动状态下写下的字，映入他的眼帘：
“它们要来了……挡不住了……”
“扣碗不能动，动了就全完了！”
“唯一的生路在……在……”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被一大团墨渍污损，看不清后面最关键的内容。
小伟的心沉了下去。扣碗！又是扣碗！那个老乞丐也提过！奶奶笔记本里也提到了！这“扣碗”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动了就全完了？而生路，生路又在哪里？
他焦急地往后翻，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后面的页面却大多是空白，直到最后一页，用更加沉重的笔触，写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灰八爷欠我个人情，在城南老机油厂……或许……但非万不得已，不可寻他！”
灰八爷？
小伟愣住。胡家，黄家，他隐约知道指的是狐仙和黄仙，这灰家……难道是……
就在这时！
“吱吱——”
“嘻嘻……”
“来了……弟马……”
一阵细微、嘈杂，仿佛无数尖利爪子在刮挠水泥地面的声音，伴随着层层叠叠、忽远忽近的尖细低语，如同潮水般从楼道下方涌了上来！
小伟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到了头顶，又迅速冻结！
他猛地抬头，只见通往三楼的楼梯拐角阴影里，黑暗中，亮起了一对、两对、三对……越来越多幽绿的光点！
是黄皮子！不止一只！
它们从黑暗里显露出身形，大大小小，足有七八只！它们人立而起，绿豆大小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戏谑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嘴角咧开那标志性的诡异笑容，慢慢地，一步步朝着他所在的角落逼了过来。
“跑不掉的……”
“跟我们回去……”
“仙家等着呢……”
那尖细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回荡，形成合围之势，堵死了他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
小伟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退无可退。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徒劳地挥舞着手里的笔记本，试图驱赶它们，但这举动只引来一阵更加讥诮的“吱吱”怪笑。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就在最前面那只体型最大的黄皮子，伸出乌黑的爪子，几乎要触碰到他裤脚的瞬间——
“吱——！”
一声截然不同的、更加高亢尖锐，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叫声，突然从这层楼的另一个方向，一个破败的窗口处传来！
那些逼近的黄皮子动作猛地一滞，齐刷刷地扭头望去。
小伟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只见在那个堆满杂物的窗口边缘，不知何时，蹲坐着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
不，那绝不是普通的老鼠！它几乎有一只小猫那么大，毛色呈深灰色，油光水滑，一双眼睛不是幽绿色，而是诡异的赤红色！它蹲在那里，尾巴盘在身前，姿态竟带着一种拟人化的沉稳和老练。
是“灰家”？！奶奶笔记本里提到的灰八爷？！
那只大红眼睛的巨鼠，目光扫过那群黄皮子，最后落在小伟身上，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它再次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叫声，猛地转身，灵活地蹿出了窗口，消失在楼外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黄皮子，竟然像是收到了某种明确的指令或者警告，彼此“吱吱”交流了几句，幽绿的眼睛里虽然依旧充满不甘和恶意，却开始缓缓后退，重新隐没入楼梯拐角的黑暗里，几个呼吸间，便走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腥臊气味，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是幻觉。
小伟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将里衣彻底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得救了……被一只老鼠救了？
不，那不是普通的老鼠。那是“灰八爷”的手下？奶奶笔记本里提到过的，欠她人情的那位？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本摊开的笔记本，最后那行关于“灰八爷”的字迹，在微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城南老机油厂……
生路……难道真的在那里？
可是，奶奶也写了，“非万不得已，不可寻他”。
刚才，算不算是万不得已？
小伟看着空荡荡、重新被死寂笼罩的楼梯口，又想起那双在网吧屏幕反光里一闪而过的幽绿眼睛，想起老乞丐诡异的唱词，想起奶奶胸口那片刺目的暗红和地上狰狞的血字……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紧紧攥住了笔记本，指甲几乎要掐进粗糙的封皮里。
城南老机油厂。灰八爷。
这似乎是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一丝微光，哪怕这微光，可能通向另一个未知的、同样危险的深渊。
他挣扎着站起身，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塞回怀里，背起背包，目光投向窗外城市南边的方向。
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