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韩继的政令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东疆四郡荡开层层涟漪。剿抚并重、自实田、开发利源、兴办医教等一系列措施,在年轻一代官员的竭力推行下,开始显现效果,但也不可避免地触及了旧有势力的根基,引发了新的波澜。
玄菟郡,莽莽山林之中。
灌阿与柴奇各率三千精锐,分进合击,清剿盘踞在深山老林里的匪患与卫氏残兵。战斗远比预想的更加残酷和琐碎。这些敌人熟悉地形,化整为零,时而啸聚偷袭,时而隐匿无踪。
一场典型的战斗发生在名为“黑风峪”的险要山谷。灌阿根据情报,亲率五百敢死之士,弃马步行,攀援绝壁,绕至匪巢后方。而柴奇则率领主力在山谷正面佯攻,吸引敌人注意力。
是夜,月黑风高。灌阿与部下口衔枚,蹄裹布,如同幽灵般穿过密林。荆棘划破了铠甲,山石磨破了手掌,但没有一人出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终于抵达了匪巢后方的悬崖之上。
下方,匪徒的营寨灯火稀疏,哨兵抱着长矛打盹。灌阿看准时机,猛地一挥手,身先士卒,抓住早已准备好的绳索,率先滑下悬崖!五百锐士如神兵天降,瞬间冲入敌营,见人就砍,四处放火。
正面,柴奇看到后方火起,立刻命令鼓手擂响战鼓,发动猛攻。匪徒腹背受敌,顿时大乱。匪首是一名原卫氏军队的悍勇校尉,试图组织抵抗,却被突入中军的灌阿迎面撞上。
“逆贼受死!”灌阿怒吼,手中马槊如同毒龙出洞,直刺对方心窝。那匪首亦非弱者,挥刀格挡,两人战作一团。刀槊相交,火星四溅。灌阿凭借着一股血气之勇和更精良的武艺,最终一槊刺穿了匪首的咽喉!
主将毙命,残匪彻底崩溃,或降或逃。此战,斩首数百,俘获近千,一举端掉了玄菟郡境内最大的一股匪患。消息传回,郡内震动,一些小股匪徒闻风丧胆,或主动下山请降,或远遁他处。
然而,军事清剿只是手段。按照周亚夫与栾贲的建议,对于俘虏和投降者,进行了严格甄别。首恶、惯匪依法严惩;被裹挟或活不下去的百姓,则分发少量口粮,遣返原籍或编入新设立的屯田点。同时,在剿匪过程中,军队严格遵守纪律,不扰民,不劫掠,甚至主动帮助受匪患影响的村庄修复篱笆,医治伤患。渐渐的,“王师”的形象开始在一些偏远地区树立起来。
乐浪郡,“自实田”的推行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随明与陈应制定的细则颇为巧妙。他们宣布,所有农户,无论之前田产归属,只要在限期内自行前往官府申报田亩数目、等级,经核查属实,便可获得官府颁发的田契,承认其合法所有权,并且承诺三年内,赋税仅按旧制七成征收。对于隐匿不报者,一旦查出,田产充公,并处以重罚。
政策一出,底层无地或少地的百姓欢欣鼓舞,纷纷前往官府申报,希望能获得属于自己的土地。而那些原本隐匿了大量田产的旧贵族、豪强则坐立不安。他们既舍不得既得利益,又惧怕官府严惩。
有的试图贿赂新上任的麦朝官吏,却被随明、陈应早已布置好的监察系统发现,不仅行贿者受罚,涉事官吏也被革职查办,以儆效尤。有的则暗中串联,鼓动不明真相的百姓抵制新政,散布“麦人欲夺我田产”的谣言。
对此,蒯通掌控的舆论机器迅速反击。他组织人手,用通俗易懂的俚语编写歌谣,宣传“自实田”的好处,揭露旧贵族隐匿田产、盘剥百姓的真相。同时,麦风司的暗探也加紧活动,揪出了几个带头造谣生事的旧吏,公开审判,流放边地。
软硬兼施之下,阻力渐渐瓦解。越来越多的旧势力开始认清现实,主动配合清查,以求保住部分家产,并试图在新的权力结构中寻找位置。乐浪郡的田亩清查工作得以初步推开,虽然距离完全摸清底数尚需时日,但毕竟迈出了关键一步。府库的税收,也因此有了一个相对清晰和稳定的预期。
真番郡边境,外交与威慑的角力悄然进行。
辰韩部落的一位使者,带着皮货和药材,来到真番郡郡治,态度看似恭顺,言语间却不断试探大麦在此地驻军的虚实,以及对待周边部族的真实态度。
负责接待的蒯通,并未在郡守府正式接见,而是选择在城外新建成的一座坚固军堡内。军堡依山而建,旌旗招展,戍卒盔明甲亮,操练之声不绝于耳。蒯通身着大麦官服,在一队精锐甲士的护卫下,于军堡校场接见了使者。
“贵使远来辛苦。”蒯通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晋王殿下统御东疆,恩威并施。对于恭顺臣服、谨守边界的友邻,大麦从不吝啬赏赐与通商之利。”他指着校场上操练的军士,“然,若有谁以为天朝兵锋已老,欲行不轨,窥伺我疆土,骚扰我边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使者略显不安的脸,“则此等雄兵,旦夕可至,犁庭扫穴,犹如今日操演般轻易。”
使者看着那些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麦军,额角微微见汗。蒯通随后话锋一转,又详细说明了开放边市、准许辰韩以特产交换粮食、铁器、布匹的具体条款。一番恩威并施,使者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去。不久后,真番郡边境那几个时常挑衅的小部落,果然收敛了许多,甚至开始有商队前来交易。
都护府内,韩继统筹全局。
他每日批阅来自四郡的奏报,听取随明、陈应关于“自实田”进展的详细汇报,审阅灌阿、柴奇送来的剿匪战报和兵力部署图,分析与蒯通关于周边部族动态的判断。召奴则不断核算着各项开支,努力平衡预算,孙阳也送来了官医署初步设立和招募学徒的章程。
年轻的统治者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琴师,小心翼翼地拨动着东疆这根依旧紧绷的琴弦,既要发出强音以震慑宵小,又要奏出和鸣以安抚民心。
这一日,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咸阳的密信。信中,皇帝韩信除了询问东疆近况,还提及了北疆匈奴左贤王部近来似有异动,要求韩继在稳定东疆的同时,需密切关注北方,并酌情考虑东疆戍卫军力的轮换与休整事宜。
韩继放下密信,走到巨大的东疆舆图前,目光从南部沿海的真番郡,缓缓移到北部与匈奴势力范围隐约接壤的玄菟郡。东疆初定,根基未稳,北方的阴影却又悄然迫近。
他意识到,考验远未结束。治理新土,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他要做的,就是在下一次风浪袭来之前,将这艘刚刚驶入港湾的巨舰,打造得更加坚固,让其上的水手(他麾下的年轻班底)更加成熟可靠。
“传令,”他沉声对侍立一旁的随明说道,“令阳夏公(灌婴)、平阳公(栾布)留意北疆情报,整训部属,以备不虞。令靖海侯(张浒)加强北线海域巡弋。另外,着令各郡,加快屯田进度,储备军粮。”
“是,殿下。”
命令下达,东疆这台庞大的机器继续运转。在血火中夺来的土地,正在治理的阵痛中,一步步走向融合。而年轻的晋王和他的团队,也在应对层出不穷的挑战中,不断砺炼着他们的剑与魂。东方的天空下,希望与危机并存,而属于他们的时代,正伴随着这纷繁复杂的旋律,坚定地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