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三年的夏秋之交,陈胥带着皇帝“岭南道行台尚书事、便宜行事”的授权与一批新调配的资源,重返番禺。此时的岭南,已不再是初定时的惶惑与杂乱,而是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蓬勃气象。镇海公的归来,以及随之而来的朝廷新政,如同给这台初具规模的开拓机器注入了强劲的动力。
回到镇海公府的第一时间,陈胥便召集了岭南道核心文武官员,传达了咸阳的旨意与自己的施政方略。
“陛下信重,授我专断之权,非为个人荣宠,实乃望我岭南能早日自立,成为帝国南疆柱石!”陈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沉毅,“自此,凡岭南内部政务、开拓事宜、与土着交涉、及陛下特许范围内的钱粮器械调度,皆可先行后奏。然,权责一体,若行事不力,或致祸乱,本公与诸君,皆罪责难逃!”
众人凛然,齐声应诺。
新政随即铺开:
移民实边,屯垦并举:由大司农协调的内地农户,被有计划地安置在番禺周边、南阳盆地边缘及西江沿岸等水土条件较好的区域,分发稻种、农具,兴修小型陂塘水渠。同时,鼓励驻军在非战训时期,于营地附近垦荒,实行军屯,以减轻后勤压力。
工坊兴起,物尽其用:望海湾的造船工坊得到扩建,除维修战舰、运输船外,开始尝试建造更适合南海航行的中型海鹘船。富川营的石炭开采规模进一步扩大,除供应本地煮盐、冶炼外,开始尝试制造便于运输的煤饼,沿西江销往内陆。少府支援的工匠,则在番禺设立了官营织坊、漆器坊,利用本地产的葛麻、生漆,生产具有岭南特色的物品。
盐利归公,以补度支:陈胥奏请并获得批准,将望海湾的海盐生产收归官营,设立盐官专司其职。所产海盐,优先供应岭南驻军及官署,盈余则允许在岭南境内及与邻近郡县进行贸易,所得利润,一部分上缴少府,一部分留作岭南本地开发经费。此举初步实现了陈胥“以海盐之利补内陆粮饷之耗”的设想。
教化渐启,华风南播:来自博士官署的儒生抵达番禺,设立了第一所官学。初始规模虽小,仅招收少数归附越人首领子弟及有功将士家中适龄孩童,学习汉文、算术与基本礼仪,但其象征意义巨大。陈胥明令,各地官吏需劝导越人送子入学,并将此作为考核地方官政绩之一。
一系列举措有条不紊地推行,岭南的开发进入了快车道。番禺城每日都在发生变化,新的屋舍、仓库、市集不断涌现,中原移民与本地越人混杂而居,虽然仍有隔阂与摩擦,但在官府的强力引导与共同利益的驱使下,融合的趋势已不可逆转。
陈胥并未在番禺过多停留。理顺大局后,他即刻乘船东行,巡视望海湾,并亲临明珠岛。
此时的明珠堡已非昔日简陋的前哨站。石木结构的堡墙更加坚固,码头扩建后可同时停泊更多船只,堡内营房、仓库、工坊、水井一应俱全,甚至还开辟了一小块菜圃。张浒向陈胥详细汇报了岛上的情况:
与土着关系:“海蛇部”在持续的物质交换(以盐、布、铁器换取山林特产、鲜果)下,敌对情绪明显降低,双方甚至约定了一些简单的交易规则和界限。但更深处的山林中,仍有部分部落持观望甚至敌视态度。
珍珠养殖:小范围的试验取得初步成功,已能收获少量品质尚可的珍珠,但规模化和稳定性仍是难题。
探索与训练:以明珠堡为基地,张浒定期派出船队巡弋周边海域,绘制更精细的海图,并对士卒进行航海与水战训练。
然而,最让陈胥关注的,还是那份关于“不明船只”的密报。
“公爷,那船只形制确非岛上土着或已知越人所有。”张浒指着海图上的“东礁群”位置,“船体狭长,多以硬木制成,帆形独特,速度极快,来去如风。末将曾派快船试图靠近,但对方极为警觉,迅速隐入群岛暗礁之中,未能追踪到其巢穴。”
“可曾发生冲突?”陈胥问道。
“未曾。对方似乎只是窥探,并未主动攻击。”
陈胥凝视着海图上那片标注着无数小点和暗礁符号的区域,沉吟道:“东礁群……地形复杂,易于藏身。此等船只,绝非善与之辈。其目的不外乎窥探我军虚实,或本身便是海盗之流。”他转向张浒,“加强明珠堡及望海湾防务,巡逻船队增加兵力,尤其注意东礁群方向。下次若再遭遇,尝试以旗语或响箭沟通,若其不回应且意图不明,可视情况拦截甚至攻击。务必弄清其来历!”
“末将遵命!”
陈胥心中清楚,南海的平静只是表象。帝国的开拓,必然会触及原有势力的利益,甚至引来更远方的窥视者。这神秘船只的出现,或许只是南海波澜将起的第一个信号。
与此同时,北疆的柴武也已返回云中郡。他严格按照皇帝的指示,将工作重心放在巩固现有防线上。新设立的烽燧哨卡进一步完善,形成了有效的预警网络。从内地迁徙来的贫民和罪囚,被安置在几处选定的河谷地带,在军队的保护下开垦田地,修建村寨。虽然初期条件艰苦,时常面临匈奴散骑的骚扰和严酷气候的考验,但毕竟迈出了屯田实边的第一步。
柴武亲自巡视了新屯田区和漫长的边境线。他告诫部下:“匈奴人虽暂退,然狼性难驯。我等在此,非仅为守土,更要让此地生息繁衍,成为钉在漠南的一颗钉子,使其永为我华夏之土!”他格外重视与归附匈奴部落的关系,一方面给予其一定的草场和生活物资,另一方面则要求其首领派遣子弟入军中为质(美其名曰“学习汉文化”),并协助麦军侦察漠北动向。
北疆的局面,在柴武务实稳健的治理下,逐步趋于稳定,为帝国守住了北大门,也为未来的可能行动积累着基础。
咸阳宫中,关于岭南新政的奏报与北疆屯田的进展,定期呈送到韩信的案头。他对陈胥的雷厉风行与柴武的老成持重均感满意。帝国的南北两翼,正按照他的意志稳步推进。
他的目光,更多投向了日渐成长的皇子韩继。他并未急于为儿子指定正式的师傅,而是默许甚至鼓励一些他看重的大臣,在非正式场合与皇子有所接触。太尉尉缭入宫奏对时,若逢皇子在侧,韩信会让他给皇子讲讲军中的鼓号旗帜之意;大司农召平汇报钱粮时,也会被要求用浅显的语言解释五谷来源。他甚至偶尔会让卫将军赵贲带着穿戴整齐甲胄的侍卫,在椒房殿外的广场上进行小规模操演,让韩继观看。
这一切,都进行得自然而然,不着痕迹。但朝中嗅觉敏锐的重臣,如蒯彻、随何等人,已隐隐察觉到皇帝在潜移默化中,为皇子塑造着一种重视文武实务、了解帝国根基的早期教育环境。未来的储君辅臣人选,或许就将从这些能与皇子“偶有接触”的重臣中产生。
帝国的内外,在短暂的庆典高潮后,复归于扎实的耕耘与布局。南方的海面上潜藏着未知的挑战,北方的草原深处依旧蛰伏着旧敌,而咸阳宫中的幼苗,正在帝王深沉的注视下,悄然生长。天熙朝的画卷,在宏大的战略勾勒之后,正进入精细描绘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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