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落漪兰殿时,林仙丽的心境已与昨日不同。那封看似寻常的“共赏”花笺已然送出,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等待着那不知是福是祸的回响。她面上依旧沉静,处理着美人份内的琐事,指点宫人修剪庭中花木,心思却时刻留意着殿外的动静。
将近午时,尚宫局果然派人来了。来的并非徐姑姑本人,而是一位面生的中年女史,态度恭谨,言称徐姑姑感念林美人厚意,特命她送来几色新到的江南点心作为回礼,并附上了一封简短的谢函。
林仙丽含笑收下,待那女史离去后,才回到内室,拆开那封谢函。函中字迹确是徐姑姑的,措辞得体,感谢林美人的“雅意”,并对那段关于明珠辨伪的记载表示“受益匪浅”,末尾还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宫中旧物繁杂,鱼龙混珠亦在所难免,娘娘慧眼,当能明辨。然水至清则无鱼,娘娘初掌一殿,还宜以静养为主,细水长流。”
林仙丽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水至清则无鱼”……这是提醒?还是警告?徐姑姑显然读懂了她的试探,这番回应,看似劝她莫要深究,却又暗示宫中旧物确实存在问题。她是在撇清自身?还是在暗示更深层的关系?
无论如何,这证实了那斛明珠确实有蹊跷,也证实了徐姑姑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这条线,不能断。
她将徐姑姑的信函小心收好,目光落在那几碟精致的点心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
骊山北麓,勘探营地。
墨雪蹲在一处新挖掘的浅坑旁,指尖捻起一撮潮湿的泥土,在鼻尖轻轻一嗅,眉头微蹙。泥土中混杂着一股极淡的、不属于此地的硝石与硫磺混合后的特殊气味。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看似自然的环境。
“这里,还有那里,”她指向几处看似被野兽蹭刮过的树干和岩石,“痕迹太新,而且方向刻意。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并且试图掩盖痕迹,布设了某种触发式的预警或杀伤装置。”
身旁的军官脸色一变:“末将失职!竟未察觉!”
“不怪你们,对方手法很老道,利用了自然环境。”墨雪语气平静,眼中却寒光闪烁,“看来,除了匈奴,还有另一批人,也对这宝库志在必得,而且……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她走到营地中央,看着那些正在紧张调试着各种观测仪器和防御机关的格物院学生与工部匠人,沉声道:“改变原定计划。所有明处的观测点后撤,启用第三套方案,以‘镜影’和‘地听’为主进行远程监控。外围防御圈扩大一倍,所有机关重新校验,加入反触发机制。”
她必须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对手不仅知道宝库的大致位置和开启时间,甚至可能也掌握着部分机关奥秘。这将是一场在黑暗中的双向狩猎。
咸阳宫,某处废弃殿阁的夹墙内。
孙德胜死后,这条看似最重要的线索中断,但王瑕并未放弃。麦风司的暗探对孙德胜生前所有可能接触过的人、物、地点进行了拉网式的排查。这处位于冷宫区域边缘、早已被遗忘的废弃殿阁,原本并不起眼,但一名老宦官无意中提到,孙德胜在出事前几个月,曾以“查看破损”为由,独自在此逗留过数次。
王瑕亲自带人,耗费了整整一夜,终于在一面看似坚固的砖墙后,发现了一个狭窄的密室。密室内除了一些金银细软外,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
锁是精巧的机关锁,但对于麦风司的能工巧匠而言,并非难事。盒子打开,里面没有地图,没有印信,只有几封泛黄的信件,以及一小块裁剪下来的、带着浓郁异域香气的丝绸碎片。
王瑕拿起那几封信。信上的字迹并非孙德胜的,而是一种刻意扭曲、但仍能看出几分秀逸的笔体,内容多用隐语,但核心都指向如何利用宫中资源,为“隆昌号”及北面的“客人”提供便利,并提及需要定期向“西苑老地方”汇报进展。
而那块丝绸碎片,王瑕仔细辨认,其织法和纹样,绝非中原所有,更像是……西域乃至更遥远国度的产物。他记得,审食其的供状中,曾模糊提及那位“贵人”似乎与某些域外势力有所牵连。
“西苑老地方……”王瑕喃喃自语,眼中精光爆射。孙德胜已死,但这“老地方”定然还有接替者!而且,这位“贵人”的触角,恐怕比预想的还要广阔!
“立刻查清这丝绸的来历!还有,加派人手,盯死西苑所有可疑地点,特别是孙德胜生前常去之处!”王瑕厉声下令。他感觉,距离那条隐藏最深的大鱼,已经越来越近。
北疆,右贤王庭。
接连损失了两批精锐探子,尤其是那支百人“射雕者”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右贤王的怒火几乎要将王帐点燃。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帐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废物!麦人欺人太甚!”他低吼道,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案几,“柴武!墨雪!还有咸阳宫里那个坏事的女人!本王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一名心腹谋士小心翼翼地劝道:“大王息怒。麦朝显然已有防备,硬闯恐难成功。不如……另辟蹊径?”
“蹊径?”右贤王猛地转头,目光凶狠地盯着他。
“据‘隆昌号’最后传来的零星消息,麦朝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宫中那位‘贵人’似乎处境不妙,但其经营多年,根基犹在。我们何不……双管齐下?明面上继续派小股精锐骚扰,牵制柴武和墨雪的注意力;暗地里,或许可以尝试与那位‘贵人’残存的势力接触?他们比我们更熟悉内情,或许能找到突破口,甚至……祸水东引?”
右贤王眯起眼睛,暴怒的情绪逐渐被阴冷的算计取代。他沉默片刻,缓缓坐回狼皮褥子上:“说下去。”
“我们可以放出风声,表示愿意提供庇护,或者……合作。只要他们能帮我们得到宝库,或者至少让麦朝也得不到,条件……可以谈。”
右贤王手指敲打着膝盖,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好!就依此计!立刻安排可靠之人,设法将我们的‘善意’,传递到该去的地方!记住,要隐秘!”
他看向南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倒要看看,这麦朝的内忧外患,他们能扛到几时!
漪兰殿。
林仙丽拿起一块徐姑姑送来的点心,指尖感受到其细腻的质感,却迟迟没有送入口中。徐姑姑的回信,西苑可能存在的接应点,北疆匈奴的异动,骊山潜在的杀机……无数信息在她脑中交织。
她将点心缓缓放下。
这宫里的每一份“好意”,都可能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这看似平静的漪兰殿,实则是风暴来临前最压抑的中心。
她知道,自己送出那封花笺,或许已经惊动了某些人。接下来的日子,必须更加如履薄冰。但她也清楚,唯有继续向前,才有可能在这重重迷局中,找到一线生机,为这宫闱,荡涤出一片清明。
她走到窗边,望向西苑的方向,目光坚定。
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