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丽如同在万丈悬崖边行走的盲人,每一步都需试探,每一息都带着警惕。王典饰果然给她找来了几卷近年的宫规和用度记录抄本,言辞间不乏“用心学,莫再行差踏错”的暗示。林仙丽千恩万谢地接过,回到房中,门窗紧闭,才开始仔细翻阅。
这些近年记录,格式规范,条目清晰,采买物品、数量、价格、经手人、验收人皆记录在案,虽偶有小疏漏,但整体井井有条。她将此与记忆中那些“存疑”旧账反复比对,愈发觉得那些旧账的模糊不清、价格虚高、经手验收缺失,绝非寻常疏漏所能解释,更像是故意为之,以便从中渔利。
她不敢在抄本上做任何标记,只能凭借记忆,在心中反复推敲、印证。她发现,几笔问题最大的款项,都集中发生在伪汉覆灭前的一年内,且多与修缮某些偏远宫苑、或是采买大量并非急需的奢侈物品有关。而那个若隐若现的“隆昌号”,在这些记录中出现的频率也异常之高。
“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林仙丽深知,仅凭记忆和推断,根本无法对抗那隐藏在暗处的黑手。她需要实物,需要那些原始记录,或者……找到知晓内情的人。
这日,她借口归还抄本,再次前往王典饰处。交谈间,她故作不经意地感叹:“如今这记录真是清晰,一看便知。不像前些日子看到些旧档,模糊不清的,也不知是当时规矩不同,还是……誊录的人不用心。”她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引向旧档的管理者。
王典饰闻言,叹了口气:“唉,那些陈年旧账,多是吕后那时留下的烂摊子。当时管着那些事情的,不是跟着倒了霉,就是……唉,不提也罢。如今管着旧档库的,是田典簿,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历经三朝,有些事,他心里门清,只是……”她顿了顿,似乎意识到失言,连忙收住话头,挥挥手,“罢了罢了,你一个女史,知道这些作甚,学好规矩便是。”
田典簿!*林仙丽心中剧震。果然是他!那个两次警告她的人!王典饰虽未明说,但那句“他心里门清,只是……”后面的未尽之语,已然暗示田典簿不仅知情,甚至可能参与其中,或是受到了某种钳制。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但对手的层次和能量,也让她感到一阵绝望。田典簿这样的宫中老人,根基深厚,绝非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史所能撼动。
就在林仙丽于故纸堆中艰难寻觅锋芒之时,北疆的离间之计,开始显露出一丝微弱的成效。
柴武依周勃之策,挑选了一名机敏且略通胡语的军中书佐,扮作对现状不满的低级军官,负责给被俘的阿拔送饭,并故意让其“偷听”到一些零碎交谈。
起初几日,阿拔依旧沉默,对书佐的存在视若无睹。书佐也不急,只是每日送饭时,会“自言自语”地抱怨几句,诸如“右贤王这次真是踢到铁板了,害得我们也要在这苦寒之地受罪”、“听说左贤王那边倒是安稳,还跟咱们这边有些人眉来眼去”之类的话。
直到第五日,当书佐再次“无意”提及左贤王部似乎与麦朝某些边将有所“默契”,暗示右贤王可能被孤立时,一直如同石雕般的阿拔,眼皮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没有开口,但那原本死寂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这点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一直在暗中观察的柴武的眼睛。他知道,策略起效了!这根硬骨头,并非全无缝隙!他立刻下令,加强对阿拔的监控,同时让书佐继续加大“离间”的火候,并开始编造一些更具体的、关于左贤王与麦朝某位“重要人物”)暗中往来的“证据”。
而在南疆,随何的马车再次驶入了西瓯部的核心区域。 这一次,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西瓯首领亲自出寨相迎,但脸色并不好看,其身后跟着的桀骏,则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看向首领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挑衅。
随何心中明了,他带来的“天朝恩宠”,已然成了西瓯内部权力斗争的催化剂。他依照计划,先是严肃地会见了西瓯首领,重申了《抚越章程》的严肃性,要求其约束部众,不得再有任何越界行为,言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面对强势的天朝使者,西瓯首领唯唯诺诺,不敢反驳。
随后,随何又私下召见了桀骏。他换上了一副相对温和的面孔,对桀骏“深明大义”、“为部落争取利益”表示赞赏,并暗示,若其能确保西瓯部严格遵守章程,未来天朝或可考虑给予其个人及所属寨子更多的支持,例如更多的盐铁交易份额。
桀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但很快掩饰下去,躬身道:“天使放心,桀骏必定约束部众,绝不敢违逆天朝法度!只是……如今部落中有些老人,顽固不化,恐生事端……”
随何心中冷笑,知道他是想借天朝之势,打压异己,夺取权力。他不动声色地道:“部落内部事务,朝廷不便过多干涉。然,稳定乃是首要。望你能妥善处理,莫要让朝廷失望。”
他既给了桀骏希望,又没有明确支持其夺权,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他深知,让西瓯内部维持一种微妙的、需要倚仗天朝来平衡的争斗状态,才是最符合麦朝利益的。
三方棋局,宫闱之中,林仙丽摸到了毒蛇的鳞片;北疆塞外,硬骨的缝隙悄然显现;南岭深处,分裂的火焰已被点燃。每一步都险象环生,每一步也都暗藏着破局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