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北疆将士的浴血奋战与咸阳朝堂的焦灼等待中,又过去了数日。每一天都显得格外漫长,每一次宫门外马蹄声响起,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
这一日,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地洒在咸阳宫的金瓦上,清凉殿内,韩信正与尉缭子、蒯彻商议着关于新都营建因战事而暂缓的民夫调度问题。虽然北疆战事吃紧,但帝国的其他机器并不能完全停摆。
突然,殿外再次传来那熟悉的、令人心悸又期待的急促马蹄声,以及守宫郎官的高声禀报:
“八百里加急!北疆大捷!雁门大捷!”
“捷”字如同惊雷,瞬间驱散了殿内所有的沉闷!
“快传!”韩信猛地从御座上站起,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彩。
一名风尘仆仆,但脸上带着激动红晕的信使几乎是冲进殿内,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陛下!大捷!卫将军赵贲、镇东将军栾布依陛下所授方略,于三日前成功会师于雁门城外五十里处白登山!采纳周……采纳新策,以疑兵吸引匈奴主力注意,精锐部队趁夜突袭匈奴围城兵力相对薄弱的西北角,同时以火号与城内守军取得联络!”
信使深吸一口气,继续禀报,语速快而清晰:“王敦郡丞见信号,亲率城中所有能动弹的守军,自内向外奋力突围!我军内外夹击,匈奴猝不及防,西北角防线瞬间崩溃!同时,栾布将军所部猛烈攻击匈奴侧后辎重营地,柴武大都护亦率北庭铁骑猛攻其后方部落,匈奴左、右贤王部联络被切断,各自为战,阵脚大乱!”
“激战持续一日一夜!我军斩首匈奴大将阿贵儿以下万余人,俘获无数!匈奴残部已向阴山以北溃逃!雁门之围已解!王敦郡丞及守城将士……得以幸存!”
“好!”
“太好了!”
尉缭子与蒯彻忍不住抚掌惊呼,脸上满是激动与欣慰。持续月余的雁门危机,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终!
韩信虽然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威仪,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缓缓坐回御座,沉声问道:“赵贲、栾布、柴武三部情况如何?雁门守军……还剩多少?”
“回陛下,赵贲将军部伤亡约六千,栾布将军部伤亡约三千,柴武大都护部伤亡较轻,约千余人。雁门……”信使的声音低沉下去,“雁门守军,原登记在册八千余人,加上临时征召青壮,约一万两千人。现存……包括伤员在内,不足两千人。王敦郡丞身被十余创,仍坚持在城头指挥,直至昏厥……”
殿内刚刚升起的喜悦,瞬间又被这巨大的牺牲所冲淡。一万多条鲜活的生命,为了守住国门,永远留在了那片焦土之上。
“朕知道了。”韩信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传朕旨意,厚恤所有阵亡将士,重重犒赏有功之臣!王敦,擢升为雁门太守,加关内侯爵,赐医药,令其好生休养!雁门郡免赋税三年!”
“诺!”
尉缭子补充道:“陛下,此战,周勃之策,居功至伟!若非其指明方向,赵贲恐仍困于野狐涧,栾布亦难果断穿插,雁门……恐难支撑到今日。”
韩信点了点头,目光深邃:“朕自有计较。将此捷报,抄送一份,给周勃送去。”
当记载着雁门大捷和皇帝嘉奖令的绢书被送到周勃手中时,他正在指导儿子周胜之练习基础的拳脚。接过绢书,他挥退了儿子,独自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缓缓展开。
目光扫过“内外夹击”、“阵斩阿贵儿”、“溃逃阴山”等字眼时,他那张饱经风霜、历来沉静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是欣慰?是解脱?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成就感?
雁门守住了。那三千多拼死坚守的同袍,活下来了。他提出的策略,被证明是有效的,挽救了一座城池,无数生命。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复杂。他为谁欣慰?为韩信的新朝吗?似乎不全是。他只是为了那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然而,这份功劳,却又实实在在地记在了新朝的功勋簿上,也间接巩固了韩信的威望。
“父亲,”周胜之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看着父亲复杂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北疆的消息吗?是好消息吗?”
周勃抬起头,看着儿子清澈中带着关切的眼睛,心中的郁结似乎疏散了些许。他将绢书递给儿子:“雁门之围解了。我们……的策略,起了作用。”
周胜之快速浏览,脸上露出喜色:“太好了!父亲,这是大功啊!”
“功?”周勃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他站起身,背着手走向书房,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着更多无形的东西。捷报带来了宽慰,却也让他更深地陷入了未来的迷惘之中。皇帝接下来,会如何对待他这个“有功之臣”?
北疆大捷的消息,如同春风,也吹入了瑶光宫。虽然宫规森严,但这样普天同庆的大事,终究是无法完全封锁的。女史们私下里交谈,语气中都带着轻松与自豪。
林仙丽从一位交好的、负责采办的低阶女官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她静静地听着,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在清凉殿外,感受到的凛冽杀意与沉重压力。如今捷报传来,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此刻的心情应该舒缓了许多吧?
她想起自己关于“恩威并施”的浅见,如今北疆以“威”取胜,不知接下来,对百越乃至其他方面,是否会转向“恩”抚?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便自嘲地摇了摇头,国家大事,岂是她一个深宫女子所能妄加揣测的。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这番冷静的表现,以及那日清凉殿内“持守本心”的对答,早已通过某些渠道,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后宫中,过于突出或过于沉静,都未必是好事。
张姓女史这几日明显又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活跃,听闻捷报后,更是言语间对领军将领推崇备至,尤其对年轻骁勇的赵贲将军颇为关注。而苏姓女史则依旧沉静,只是偶尔望向林仙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思。
雁门大捷的消息,对旧臣群体的冲击,远比瑶光宫中的涟漪要剧烈得多。
灌婴在得知大捷的同时,也确切地知道了周勃献策在其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当他再次出来时,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那股冲天的桀骜之气似乎被磨平了不少。他没有再咆哮,只是对看守的郎官嘶哑地问了一句:“周大哥……他还好吗?”
刘揭则是长叹一声,对前来探访的旧友(实为随何安排的试探者)感慨道:“能救黎民于水火,解边关之倒悬,纵有前嫌,此功亦不可没。陛下能用周勃之策,足见胸襟。或许……我等真的该换个活法了。” 他的态度,明显出现了松动。
冯无择则更加惶恐,他担心周勃的“得宠”会凸显出他们的“无用”,越发小心翼翼地打听着朝中风向。
而依旧被严密看管的审食其,在得知这一切后,面如死灰。周勃的“转向”和随之而来的“功劳”,让他感到自己彻底被孤立,未来的命运似乎更加黯淡。
咸阳城内的暗流,因北疆的这场大捷,涌动的速度更快,方向也更加明确。越来越多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了那座赐给周勃的宅院,以及皇宫深处,那座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清凉殿。
北疆的烽火暂熄,但咸阳城内的风云,正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