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元年的春风,吹拂着永熙宫崭新的飞檐,却带不走弥漫在帝国中枢的凝重气氛。封功定爵的盛宴余温尚存,但麦皇韩信已将其视为过往,他的目光投向了更为现实与棘手的当下。万熙殿内,烛火常常彻夜不熄,与彭城乃至整个新占领区内或明或暗的涌动暗流相互映照。
新阳侯、卫尉赵贲深感肩头责任重大。他不仅掌管宫禁与皇城治安,更兼领着那支神秘而危险的“霹雳营”。五百锐士经过墨雪派遣匠师的紧急操训,已初步掌握了新型“霹雳火罐”的运输、储存与基础使用流程。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
这一日,韩信颁下密旨,命赵贲于彭城西郊皇家猎苑深处,进行一次小范围的实爆演练,并要求丞相蒯彻、太尉尉缭子及将作大匠墨雪一同观演。
猎苑深处,一片依山傍水的偏僻谷地被划为禁区。谷地中段,一道仿照荥阳城墙结构,以黄土混合碎石夯筑而成的厚实土墙赫然矗立。
墨雪亲临现场指挥,她仔细检查了即将使用的火罐,确认引信无误后,向赵贲点头示意。赵贲深吸一口气,一挥手,三名臂缠赤巾的霹雳营锐士,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土墙根下,安置火罐,引燃引信,旋即后撤,动作干净利落,与在陈县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嗤嗤……”
引信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观演的几位重臣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轰隆!!!”
一声远比在陈县时更为集中、更为猛烈的巨响悍然爆发!仿城墙在众人眼前猛地向内一凹,随即在冲天而起的火光与浓烟中,上半部分彻底崩塌碎裂,狂暴的气浪裹挟着土石碎块向四周激射,地面为之震颤!
烟尘缓缓散去,那道厚实的土墙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边缘呈放射状的豁口。
尉缭子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难掩震撼。蒯彻则是瞳孔一缩,低声道:“此物若用于战阵,坚城何足道哉?然……有伤天和,不可轻用,更不可为外人所知。”
韩信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废墟,对赵贲和墨雪道:“威力尚可,然速度仍可提升,引爆方式亦需更多变化。墨雪,继续改进。赵贲,霹雳营需精益求精,朕要的是绝对的可靠与精准,而非一时的轰鸣。”
“臣遵旨!”赵贲与墨雪齐声应道。这次演练,不仅检验了火器的威力,更在核心重臣心中确立了这项技术无可替代的战略地位,同时也敲响了保密与控制的警钟。
就在霹雳营于京畿之地默默磨砺利刃之时,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在中原大地上率先打响。御史中丞堂邑君陈婴与大司农召平君,手持皇帝诏书与尚方宝剑,率领着由御史台精干吏员与部分精锐甲士组成的“度田使团”,开进了试点郡县之一的颍川。
颍川郡,世家豪强盘根错节,土地兼并情况尤为严重。诏令初颁,便激起了巨大的暗涌。
郡府大堂之上,陈婴召集颍川大小官吏及地方着姓族长,宣读《度田令》与《编户令》。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御史的威严:“陛下仁德,轻徭薄赋,与民更始。然田亩不清,户籍不明,则国赋无着,新政难行。今奉旨度田编户,乃为均平负担,安集流散,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籍。望诸君体察圣意,倾力配合。”
台下,以颍阴大族黄氏、阳翟着姓郭氏为首的几位族长,表面唯唯诺诺,眼神交换间却满是阴鸷。
度田工作初期推进缓慢,地方官吏阳奉阴违,豪强或隐匿田产,或将佃户藏于坞堡,甚至散布流言,称度田是为了加征赋税,蛊惑小民抗拒清查。
这一日,陈婴亲赴颍阴县巡视,召平坐镇郡府统筹。在核查黄氏一族田产时,发现其上报数目与旧册及实地勘察差距巨大。黄氏族长黄粱,乃前汉遗老,自恃族中有人在朝为官(已降麦),且与当地驻军将领有旧,态度傲慢,拒不承认隐匿。
“陈中丞,”黄粱捋着花白的胡须,慢条斯理道,“我黄氏世代居此,田产皆有契约为凭。尔等手持尺绳,肆意丈量,惊扰乡里,恐非圣上爱民之意吧?况且,这颍阴地界,山水田亩错综复杂,岂是尔等外来之人,短时间内能厘清的?”
陈婴面色不变,冷声道:“黄公,契约真伪,自有公断。隐匿田亩,对抗国策,乃大不敬之罪。本官奉旨行事,只认田亩户籍,不认人情旧故。”
黄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当夜,度田使团驻扎的驿馆外便出现了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窥探,更有地痞无赖在附近鼓噪生事,试图制造混乱。
消息传回永熙宫,韩信震怒。
“冥顽不灵!”他将陈婴的奏报掷于案上,“朕予他们生路,他们却自寻死路!传旨卫将军平阳侯栾布,调五百精锐,即刻开赴颍川,归陈婴节制!告诉陈婴,朕予他先斩后奏之权!凡抗法者,无论豪强勋贵,就地正法,田产充公!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朕的刀锋利!”
圣旨以六百里加急发出。当平阳侯栾布派出的五百甲士,簇拥着皇帝的旌节,杀气腾腾地开进颍川郡时,所有的暗流与抵抗,仿佛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凝固。
黄粱等人这才真正意识到,新朝皇帝并非虚张声势,其推行新政的决心,坚如铁石。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下,黄氏内部首先分裂,部分族人恐惧族灭,主动向度田使团交代了隐匿的田产与人口。郭氏等家族见势不妙,也纷纷转变态度,表示愿意配合清查。
陈婴与召平抓住时机,迅速处置了几个罪证确凿、负隅顽抗的中小豪强,将其家主斩首示众,田产分与佃户与流民。雷霆手段之下,颍川的度田编户工作骤然加速,大量的隐田隐户被清查出来,朝廷的赋税基础得以夯实,无数流民获得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一场可能演变成大规模骚乱的危机,被韩信以铁腕强行扼杀于萌芽之中。新政的锋刃,第一次见血,却也真正立下了威严。
与此同时,针对关中的“怀柔”攻势,也在麦风司指挥使南安君王瑕的操控下,悄然展开。
数批经过严格训练的细作,携带大量金银与伪造的关中文书,通过商於古道、武关小道等隐秘路径,潜入了关中。他们的任务并非刺探军情,而是散播消息。
不久后,关中各地,从咸阳、栎阳的市井街巷,到乡野村落的田间地头,开始流传起各种言论:
“麦皇仁德,荥阳降卒皆得活命,还分给了田地!”
“听说只要咱们陛下……哦不,是刘盈公子肯去帝号归顺,麦皇就封他做安乐公,一辈子享福!”
“萧何丞相、曹参将军他们,要是归顺,照样能做高官!”
“打仗有什么好?徭役赋税那么重,还不是苦了咱们老百姓?麦朝那边都免税了!”
“周勃、灌婴那样的大将都被抓了,咱们还打什么?”
这些言论真真假假,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因刘邦败亡而士气低迷、人心惶惶的关中迅速蔓延。许多底层士卒和普通百姓开始动摇,对继续抵抗的前景感到绝望。就连一些中下层军官,也开始私下议论,思考退路。
未央宫(伪汉)内,吕雉抱着年幼的皇帝刘盈,听着萧何、曹参等人汇报民间舆情与军心不稳的状况,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她试图弹压,抓捕了一些传播流言者,但恐惧与求生的欲望如同野草,烧之不尽,风吹又生。萧何虽竭力维持政务运转,曹参整饬军备,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离心力,却难以驱散。
韩信在永熙宫听取王瑕的汇报,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很好。让恐惧和希望,慢慢吞噬他们。告诉前方,继续保持静默,朕要看看,他们内部能乱到什么程度。”
对于南方的荆楚王英布,韩信的策略依旧是“羁縻”。在厚赏其长子英奎并留于彭城后,他又应英布“防备百越”的请求,“慷慨”地调拨了一批淘汰下来的旧式军械和部分粮草,助其“巩固防务”。此举既满足了英布的部分胃口,又避免增强其核心战力,更将其战略方向引导向南方的蛮荒之地。
英布收到物资,虽知并非最精良的装备,但聊胜于无,加之其子尚在彭城,短期内倒也按捺下了异动的心思,只是与衡山王吴芮的往来愈发密切,显然并未完全放弃结盟自保的念头。
北境的代王彭越,在收到朝廷翻倍的犒赏,以及对其“专心御虏”的明确要求后,也暂时安分下来。他深知新皇非刘邦可比,其兵锋之盛,手段之狠,已通过荥阳与颍川之事表露无遗。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他选择了暂时的臣服,将精力转向整顿代地,应对匈奴的零星寇边。
天熙元年的这个春天,麦朝在韩信的驾驭下,如同一辆刚刚完成组装的重型战车,开始碾过旧时代的废墟。它以霹雳火器磨砺最锋利的尖牙,以度田新政锤炼最坚韧的筋骨,以怀柔离间分化最顽固的敌人,以羁縻抚慰稳住最危险的邻居。
万熙殿的烛火,映照着年轻帝王不知疲倦的身影。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内部的豪强不会甘心失败,关中的余孽尚需时日消化,南方的英布终是隐患,北方的匈奴虎视眈眈。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手中握着的,不仅是至高无上的权柄,更是开创一个全新时代的意志与力量。新政的锋刃已然见血,帝国的车轮,正沿着他规划的轨迹,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