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夏日,空气闷热而粘稠,但麦公府邸的书房内,却仿佛流淌着一股冰泉般的冷静。韩信搁下批阅文书的新制狼毫笔,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树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午后的宁静。王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中捧着一封插着红色翎羽的军报,脸上虽竭力保持着惯常的肃穆,但眼底深处那跳跃的光芒,却泄露了内心的激荡。
“主公!汝阴捷报!”王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军报高高呈上。
韩信接过,拆开火漆,目光迅速扫过其上内容。军报是屠川亲笔所书,字迹略显潦草,却透着一股战场特有的杀伐之气:
“……末将奉令,率舟师并五千锐卒,于黄昏自项县启程,沿颍水疾进。沿途遭遇小股汉军哨船,皆以弩炮驱散或俘获,未使走漏消息。翌日黎明前,抵达汝阴城外码头。守军松懈,未料我军自水路猝至。我军趁雾登陆,弓弩齐发,火矢焚其哨塔营寨,旋即猛攻东门。守将仓促应战,然我军锐气正盛,登城先登奋勇,血战半个时辰,即破东门。汉军溃乱,守将死于乱军之中。至天明,已完全控制汝阴全城,俘敌两千余,焚毁粮仓一座,武库正在清点。我军伤亡不足五百。现正肃清残敌,加固城防,并派船队继续向西侦查……”
好!饶是以韩信的心性,此刻心中也不由得赞了一声。屠川此战,执行得堪称完美!时机、速度、隐蔽、攻坚,无一不到位。汝阴一下,如同在汉军看似严密的南线防线上,狠狠地楔入了一颗钉子,更打开了一条直插颍川腹地的战略通道!
“念。”韩信将捷报递给一旁的尉缭子,语气平静无波。
尉缭子接过,朗声读来。当听到“破东门”、“控制全城”时,侍立一旁的蒯彻、以及闻讯赶来的召平、陈婴等重臣,脸上都露出了振奋之色。
“屠川将军真乃水上蛟龙!此战之功,不下于攻克坚城!”蒯彻抚掌道。
“拿下汝阴,我军在颍水便有了稳固的前进基地,陈郡南部已门户洞开!”尉缭子指着墙上悬挂的巨幅地图,手指从汝阴向西划过,“兵锋可直指召陵、颍阳,威胁许县!荥阳南翼,已露破绽!”
韩信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沙盘。汝阴的易手,瞬间改变了整个南线的战略态势。他需要根据这一变化,迅速做出调整。
“传令。”韩信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书房内兴奋的议论。
“一,令屠川所部,暂以巩固汝阴防务为主。清理河道,修复码头,将汝阴打造成我军西进之跳板与水陆转运枢纽。其所俘汉军,择其精壮补充水军或编入陆战队伍,余者严加看管。另,其所部将士,记大功一次,赏赐按最高标准发放,战殁者抚恤加倍。”
“二,令陈胥。”韩信的目光投向代表陈胥骑兵的标记,“其潜伏任务不变,但需将侦查范围向西、向北扩展,覆盖汝阴至陈县之间广袤区域,严密监控夏侯婴部以及可能自颍川方向来的汉军援兵动向。若夏侯婴部有后撤或调动迹象,可伺机尾随追击,扩大战果,但切忌孤军深入。”
“三,令栾布。”韩信看向依旧围着陈县的标记,“可将汝阴大捷之事,以箭书射入陈县城内。告知守军,其南翼已失,后路堪忧,顽抗唯有死路一条。加大心理攻势,若能迫降,则善莫大焉。若其仍不降,则继续保持围困压力,待时机成熟,再行攻城。”
“四,令柴武。”韩信最后看向北线,“外黄佯动可稍减,做出久攻不下、士气受挫之态。进一步麻痹刘邦,使其误判我主力仍困于北线。”
一道道指令,随着信使的快马,再次飞向各方。韩信的应对,精准而迅速。他没有因为汝阴的胜利而盲目乐观,下令全军猛进,而是充分利用这一战略优势,从心理、态势、后勤等多个层面,持续对汉军施加压力,挤压其生存空间,同时保持自身战线的稳固与弹性。
“召平。”
“臣在。”治粟内史立刻上前。
“立刻调配一批军粮、箭矢、伤药,通过水陆两路,优先供应汝阴屠川部及南线栾布、陈胥所部。确保前线物资充足,尤其是汝阴,新下之城,需快速稳定。”
“诺!”
“陈婴。”
“臣在。”内史陈婴应道。
“选派得力干员,随下一批补给队前往汝阴,协助屠川将军安抚地方,恢复秩序,征募民夫,巩固城防。告诉百姓,我大麦王师,只诛顽抗之敌,不扰安分良民。”
“臣明白!”
内政与军事的齿轮紧密咬合,确保胜利的成果能够被迅速消化,转化为更强大的战斗力。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书房内暂时恢复了安静。韩信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彭城街市上依旧熙攘的人流。汝阴大捷的消息尚未公开,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全城,再次点燃百姓的热情。
然而,韩信的眉头却微微蹙起。胜利固然可喜,但他深知,刘邦绝非易与之辈,遭受如此重击,其反扑必然凶猛而凌厉。夏侯婴的骑兵尚未受损,张良、陈平的谋略不容小觑,荥阳的坚城依旧如磐石。真正的硬仗,恐怕还在后面。汝阴,只是掀开了决战序幕的一角。
“王瑕。”
“属下在。”
“加派精干人手,重点侦查荥阳、敖仓汉军动向,尤其是其骑兵部队的调动。同时,严密监控境内,尤其是新附区域,谨防汉军细作趁机作乱,或散播谣言。”
“是!”
韩信的视线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广袤的中原战场上。棋局已至中盘,一招占先,不足以定鼎全局。他需要更加耐心,更加谨慎,等待下一个,足以一击制胜的机会。汝阴的烽火,只是他编织的死亡之网中,亮起的第一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