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何精心草拟的回函,以恰到好处的速度送达了荥阳汉王宫。信中的谦逊与“爱莫能助”,果然如韩信所料,并未平息刘邦的焦虑,反而如同在将熄的炭火上又浇了一瓢热油。彭城方面按兵不动、专注于内固根基的姿态,透过那彬彬有礼的文字,清晰地传递了过去,这让急于打破僵局、寻找东进契机的刘邦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与挫败。
然而,刘邦的试探并未因韩信的稳健而停止,反而变得更加隐秘与险恶。就在麦国上下紧锣密鼓地执行着韩信既定方略,强化北境监视与内部备战时,王瑕麾下的麦风司,再次以惊人的效率,捕捉到了一丝更为致命的风声。
这一次,情报的来源并非烽火连天的边境,而是看似平静的南方,来自那位已受“镇南大将军”封号、与麦国隔江相望的九江王——英布的领地。
夜已深,麦政公府的书房内依然亮着灯。王瑕如同一道影子般悄然入内,他甚至没有更换那身沾染着夜露与尘土气息的深色劲装,径直来到韩信面前,将一枚小小的、看似普通的竹管呈上。
“主公,九江急报。我们的人,在历阳码头,‘请’到了一位准备登船北上的商人。此人身上,搜出了这个。”王瑕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带丝毫情感波动,但语速比平时略快了一丝。
韩信接过竹管,拧开密封的蜡层,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帛书。展开一看,上面是以一种约定的暗语写就的密信,经王瑕在一旁低声翻译,内容令一旁陪同议事的尉缭子与蒯彻都瞬间色变。
密信并非来自英布,而是出自刘邦麾下一位以巧言善辩着称的谋士陆贾之手。信中极尽拉拢蛊惑之能事,先是重申汉王对英布的“旧谊”与“赏识”,接着大肆渲染韩信(麦政公)“出身微贱,得势忘本”,立国乃是“僭越”,其势“终难长久”。更为险恶的是,陆贾在信中向英布提出了一个极其诱人且恶毒的建议:若英布愿“弃暗投明”,在汉军东进之时,或于江淮之地起兵响应,切断韩信南翼与粮道;或按兵不动,坐观成败。事成之后,汉王刘邦不仅承认其九江王位,更许诺将韩信现有的江淮之地,尽数划归英布统治!
“好一个陆贾!好一个刘邦!”蒯彻勃然作色,一把将翻译过来的帛书拍在案上,“此计何其毒也!若英布这墙头草当真动摇,我麦国将瞬间陷入两面受敌之绝境!南线不稳,则淮泗、彭城腹背受敌,刘邦便可全力东进!”
尉缭子雪白的眉毛紧紧锁住,沉吟道:“英布贪婪而无义,见此厚利,难保不动心。即便他此刻不应允,也必会待价而沽,左右观望。此乃心腹大患,远比北境项羽残部的骚扰更为致命。刘邦此着,是真正要动我根基了。”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北境的军事压力尚可凭险据守,寻机破之,但盟友(哪怕是表面的)可能的背叛,却足以从内部瓦解整个战略布局。
韩信的目光从震惊的蒯彻和忧虑的尉缭子脸上扫过,最终落在那份小小的帛书上,眼神锐利如刀,却不见丝毫慌乱。他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英布……他不会立刻答应。”韩信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静,“他若真有决断,此刻接到密信的,就不该是陆贾,而是刘邦调兵遣将的命令了。他还在犹豫,还在观望,想看我和刘邦,谁能给他更多,谁能让他觉得更可靠。”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天空,那是九江的方向。
“他在待价而沽,我们便给他开个价。”韩信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而且,要让他觉得,我们的价码,不仅更高,也更稳。”
“主公之意是?”尉缭子探询道。
“光给好处不够,还要让他感到恐惧。”韩信的语气变得冷峻,“要让他明白,背弃我麦国的代价,他承受不起;而忠诚于我麦国,不仅能得实利,更能保平安。”
他看向王瑕,命令道:“王瑕,你亲自去办两件事。第一,将我们‘截获’汉使密信,并且已知其具体内容的消息,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不经意’地透露给英布最信任的宠臣或将领。要让英布知道,他的那点心思,在我面前,如同掌上观纹。”
“第二,”韩信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让我们在九江的人,找机会‘提醒’一下英布。让他回想一下,当年他是如何背叛项羽,而项羽又是如何对待叛徒的。再让他想一想,如今我麦国水军楼船,就在广陵江面操演。若我水师顺流而下,一日便可抵其都城之下!而刘邦的援兵,可能还在函谷关内!”
王瑕眼中寒光一闪,躬身道:“诺!属下明白,必让英布寝食难安。”
“此外,”韩信又看向随何,“随何先生,还要劳你再跑一趟九江。”
随何立刻肃容:“请主公示下。”
“你此行,不必提密信之事,只作为我麦国典客,进行例行友好访问。携带一批新近从天工院出产的精致琉璃器、上等绸缎,以及……十具墨雪监造的最新式强弩,作为礼物赠予英布。告诉他,此弩乃我麦国不传之秘,射程与威力远超寻常,特赠予盟友,以助其巩固江防。”
尉缭子闻言,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此乃恩威并施!赠其利器,既是示好,展示我麦国实力与诚意,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与威慑?让他亲眼见识我军械之利!”
“正是。”韩信点头,“同时,你可向英布提及,我麦国愿与九江进一步加强商贸,我之丝绸、瓷器、纸张(天工院已能产量),可优先供应九江;九江之铜矿、水产,我亦愿以高价收购。利益,才是最好的纽带。”
蒯彻抚掌笑道:“妙极!一边是刘邦空口白话的许诺与难以预料的未来,一边是我麦国实实在在的武力威慑与触手可及的商贸之利。只要英布不蠢,就该知道如何选择。至少,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为我军应对北面及西面的威胁,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王瑕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然隐去,执行他那威吓与警示的任务。随何则开始准备再次出使九江的仪仗与礼物。
彭城之外,风更急了。来自西面的惊雷尚未炸响,南方的暗流已然汹涌。韩信立于殿中,目光深邃。他知道,与刘邦的博弈,已从军事对峙、外交试探,进入到了更复杂、也更危险的争取与威慑盟友的阶段。这场关乎天下归属的棋局,每一步都愈发惊心动魄。而他,必须确保麦国在这惊涛骇浪中,稳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