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主力东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天下。荥阳城头,汉军的旌旗虽然依旧飘扬,却难掩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与茫然。城内的刘邦,在短暂的狂喜过后,陷入了更深的焦虑。
“大王,敖仓周边要隘,已尽入韩信‘协防’部队之手。”卢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其军令严明,对敖仓秋毫无犯,却将通往敖仓的各条道路管控得滴水不漏。周勃将军派人试探性运粮,也被其以‘需统一调度,以防楚军细作’为由,要求严格核查方可放行。”
刘邦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挥挥手让卢绾退下,帐内只剩下他与张良、陈平。
“好一个韩信!好一个‘协防’!”刘邦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他这是将刀架在了寡人的粮道上!若无敖仓之粮,荥阳数十万军民,不出旬月,必生内乱!”
陈平阴柔一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大王,韩信此子,其志非小。如今他稳坐睢阳,手握淮泗、砀东之地,内控精兵强将,更有那神出鬼没的‘麦风司’为其耳目。此次解围,他未费主力一兵一卒,仅凭麾下游骑骚扰与水军佯动,便逼得项羽回师,其谋略之深,已远超常人。此刻,他按兵不动,坐观我与项羽相争,无论谁胜谁负,他都将获利。”
张良轻叹一声,面色凝重:“子房所虑者,非仅眼前。韩信以‘协防’之名,行控粮之实,其意或在逼大王做出让步,或是……待价而沽。如今局势,我军疲敝,亟需休整,而项羽虽退,其势未衰,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与韩信翻脸,是自断臂膀;完全倚仗韩信,则恐为其所制。两难之境也。”
刘邦烦躁地踱步:“难道寡人就要受制于这胯下小儿不成?!”
“大王,”张良沉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当下之策,唯有隐忍。一方面,遣能言善辩之士,携重礼前往睢阳,一则感谢其解围之功,二则……试探其心意,许以高官厚禄,稳住其心,至少确保敖仓粮道暂时畅通。另一方面,需加紧整军,恢复士气,同时,催促魏豹尽快出兵,若能开辟河内战场,分散楚军兵力,我方便能多一分腾挪之机。”
刘邦沉默良久,最终疲惫地坐回席上,挥了挥手:“就依子房之言。派郦食其?去吧,他善于言辞。告诉魏豹,若再首鼠两端,待寡人缓过气来,第一个灭他!”
睢阳,大将军行辕。
与荥阳的焦灼不同,此时的睢阳,弥漫着一种紧张却有序的气氛。韩信并未因战略上的成功逼退项羽而有丝毫懈怠。他深知,项羽的怒火并未平息,只是暂时被引开。而西面那位汉王,经此一事,忌惮之心必然更重。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在这两大巨头之间稳固自身,并继续扩张实力。
行辕议事厅内,核心成员齐聚。
“项羽已回师至彭城一带,其势汹汹,但并未立刻向我砀东发动进攻。”王瑕汇报着麦风司最新的情报,“彭城守军得到加强,我方的袭扰活动范围已被压缩。项羽似乎在整顿内部,清理‘不稳’因素,并对粮草进行囤积。”
“英布那边有何动静?”韩信问道。
“九江王依旧按兵不动,但其境内兵马调动频繁,有向边境集结的迹象。观其意,仍在观望,但似乎比之前更倾向于有所行动。”王瑕答道。
蒯彻捋须分析:“英布此人,贪利而畏强。见我军能逼退项羽,其心必然活动。然其行动,必待我与项羽再度交锋,看清风向之后。此刻集结兵马,无非是准备趁火打劫,或是待价而沽。”
尉缭子点头:“英布不足为虑,只要我强,他不敢妄动。当前首要,乃是利用项羽暂未西顾之机,彻底消化砀东、淮泗,稳固根基,同时应对西面汉王。刘邦遣郦食其?为使,已入睢阳境,不日将至。”
韩信目光沉静,看向沙盘上广袤的东部地区:“项羽新败(指淮水之挫),又经我此番调动,其锐气已挫,短期内大规模西进或全力东攻的可能性降低。这正是我等天赐良机。”他手指点在沙盘上淮泗与东海郡交界处,“此地,毗邻东海,盐铁之利颇丰,且名义上仍属楚,守备力量不强。我意,遣一偏师,南下收取广陵(今江苏扬州)、淮阴(今江苏淮安)等地,将势力延伸至大江之北,控扼江淮水道!”
陈胥闻言,眼中一亮:“大将军,末将愿往!”
韩信却摇了摇头:“陈胥,你的骑兵另有用处。此地水网纵横,需步卒与水军配合。命屠川为帅,领本部水军并孔聚所率一万步卒,南下经略。以安抚为主,若遇抵抗,雷霆击之。务必打通与九江的水路联系,对英布形成夹角之势。”
“诺!”屠川与孔聚齐声领命。
“至于西面,”韩信看向西方,目光深邃,“刘邦派使者来,无非是试探、安抚,或许还想讨些便宜。尉缭先生,蒯彻先生,接待郦食其?之事,便交由二位。原则是,敖仓之粮,可以酌情放行部分,以解荥阳燃眉之急,示我好意。但防务,绝不能交还。可向其提出,我军为更好‘协防’,需汉王提供一批工匠、医者及战马,作为‘答谢’与‘补充’。”
尉缭子与蒯彻相视一笑,领会其意。这是要反过来从刘邦身上薅羊毛,增强自身实力。
“那项羽若整顿完毕,再度来攻,当如何应对?”柴武问道,他负责防御,对此最为关心。
“项羽若来,便依地利,层层阻击,以缓制急。”韩信道,“但经此一事,项羽亦知我非易与之敌,未必会再轻易倾力来攻。更可能的是,派大将率偏师牵制于我,其主力或用于平定后方其他叛乱,或再度西向与刘邦争锋。我等要做的,便是趁此间隙,壮大自身。命彭越所部,向巨野泽以西、以北活动,威胁薛郡、东郡,进一步扰乱楚地,使其不得安宁。”
他顿了顿,看向召平与陈涓:“内政乃根本。新政推行需加快,尤其在新附之广陵、淮阴等地,要迅速安抚民心,推行均田、减赋之策。墨雪的军械监,需全力开工,尤其是强弩与楼船,乃我军之长技,不可懈怠。”
“大将军放心,”召平拱手,“各地学堂(基础识字算术)已在筹建,秋收后便可陆续开课。水利修缮也在进行,必不误农时。”
陈涓补充:“仓曹已核算清楚,加上预计的南下所得,至明年夏收前,粮秣足以支撑我军扩军至八万,并有结余可用于商贸,换取急需之物。”
“王瑕。”
“在。”
“麦风司下一阶段,重点依旧。”韩信沉声道,“监控项羽军动向,尤其是其大将调动与兵力部署。加强对西魏的渗透,若能影响魏豹,使其至少保持中立,便是大功一件。荥阳汉军内部,尤其是刘邦对敖仓事件后续反应,以及其对韩信的真正态度,我要清晰报告。此外,”他目光微凝,“江东乃项羽起家之地,虽其委任亲信治理,然项氏根基在此。可尝试派遣精干人员潜入,散布流言,言项羽穷兵黩武,致使江东子弟尸骨无存,或可动摇其根基民心。”
“诺!”王瑕领命,麦风司的触角,将继续向更黑暗、更深远的地方蔓延。
议事结束,众人领命而去。睢阳这台战争与统治机器,高效地运转起来。南下的军队在集结,西面的外交在博弈,内部的建设在加速,暗处的谍报在穿梭。
韩信再次登上城头,这一次,他望向的是东南方向,那片即将纳入版图的江淮沃土,以及更远处,波涛汹涌的大江。
“刘邦,你想稳坐钓鱼台,看我与项羽相争?只怕这渔翁,未必是你。”韩信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项羽,你恨我入骨,却不得不先顾根本。这天下之争,已非你二人之戏。我韩信,便要在这夹缝之中,开辟出第三条路来!”
潜龙已出渊,不再满足于偏安一隅。东扼江淮,西控粮道,内部整合彭越等部,南慑英布,一个纵横捭阖、根基日渐深厚的强大势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崛起,深刻地改变着楚汉争霸的格局。未来的棋局,将更加复杂,也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