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授首,齐地渐平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天下。咸阳宫为此举行了小范围的庆功宴,栾布虽未亲自回朝,但其平北中郎将的职位前被加上了“镇东”二字,食邑增五百户,其麾下将士亦各有封赏。朝野上下,皆赞陛下知人善任,栾布将军年轻有为。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在韩信心中停留太久。他深知,一头猛虎的倒下,往往会让周围的豺狼更加躁动不安。果然,来自南方的密报,语气一次比一次紧急。
荆楚,宛城王宫。
英布得知项羽最终自刎东海的消息时,正在欣赏新编排的楚舞。他手中的酒爵顿在半空,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项羽……终究还是死了。”他挥退舞姬,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兔死狐悲的凛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那个曾经压在他头上,让他敬畏又背叛的旧主,彻底成为了历史。从此,这天下间,再无人能凭旧日名望让他英布感到先天矮上一头。
但同时,一股更强的危机感攫住了他。韩信解决项羽的速度太快,手段太狠!困守、锁链、致命一击,环环相扣,根本没给项羽任何喘息的机会。这让他清晰地认识到,那位高踞咸阳的皇帝,其军事才能与政治手腕,远比想象中更可怕。
“大王,”心腹将领低声道,“项羽既亡,韩信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
“闭嘴!”英布烦躁地打断他,眼中凶光闪烁,“本王知道!”他站起身,在殿内焦躁地踱步,“韩信如今携大胜之威,兵锋正盛。他若挥师南下,我军虽勇,亦难撄其锋。”
“那我们……”
“不能坐以待毙!”英布猛地停下,脸上露出一丝狠厉,“他韩信不是要‘选女史’吗?不是要安抚天下吗?本王就给他添点乱子!传令下去,让之前潜入各地的人手,加紧活动!不仅要散播谣言,还要想办法鼓动一些不得志的文人,上书非议‘选女史’劳民伤财,暗指皇帝好色!再派人去联络那些被栾布在齐地打压的豪强残余,给他们提供些钱粮兵器,让他们在南阳、南郡边界给朕闹出点动静来!要让韩信知道,我荆楚之地,不是他能够轻易吞下的!”
他决定采取更激进的策略,不再仅仅是暗中下绊子,而是主动制造摩擦和混乱,试探韩信的底线,也为自己的备战争取更多时间。
……
咸阳,宣室殿。
韩信看着王瑕呈上的最新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英布近期愈发猖獗的小动作,包括鼓动流言、资助边境匪患等。
“陛下,”尉缭子沉声道,“英布此举,已是公然挑衅。其心叵测,恐有不臣之举。项羽方平,南方又起波澜,若不及早遏制,恐成心腹大患。”
蒯彻则从另一角度分析:“陛下,英布虽狂悖,然其据有南阳、南郡,扼守南下要道,兵精粮足,不可轻动。且其与百越诸部素有往来,若逼之太急,恐其勾结蛮夷,祸乱更深。臣以为,或可再行安抚,加以笼络,观其后效。”
柴武主战,蒯彻主抚,意见再次相左。
韩信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目光深邃。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转向一直沉默的民部尚书孙守仁:“孙卿,若对荆楚用兵,粮秣转运,民夫征调,可能支撑?”
孙守仁早已核算过,闻言躬身答道:“回陛下,去岁关中、齐地两场大战,府库虽有积存,然消耗亦巨。若再兴大军南征,粮草转运千里,民夫征发恐超十万之众,恐伤及今春农事,引起民怨。若能推迟至秋后,待新粮入库,则更为稳妥。”
韩信点了点头,又看向将作大匠墨雪:“墨卿,瑶光宫工程进度如何?”
墨雪出列,简洁回道:“回陛下,地基已毕,主殿架构初成,按此进度,夏初当可完工,不误‘女史’入宫之期。”
询问了一圈,韩信心中已有决断。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英布,跳梁小丑耳。其种种行径,无非是惧朕兵锋,故以进为退,试探于朕。”
“太尉。”
“臣在。”
“传诏,加封英布为荆王,增食邑两千户。赏赐宫廷御酒三百坛,蜀锦两千匹,并……赐其子英奎骑都尉之职,允其组建三百人卫队,‘护卫’其府邸安全。”
这道诏令,看似恩宠到了极点,封王、增邑、厚赏,甚至允许其子组建私人卫队。但细细品味,那“荆王”之名,带着明显的羁縻意味,而允许英奎组建卫队,实则是将这个人质武装起来,放在更显眼的位置,既是一种“信任”的姿态,也是一种更严密的监控。
“同时,”韩信语气转冷,“命柴武大将军,自关中调三万精锐,移驻武关。命陈胥,率本部骑兵及部分颍川郡兵,前出至宛城以北百里处的鲁阳关驻扎,操练军马,不得有误!”
一手高官厚禄的安抚,一手重兵压境的威慑。这便是韩信的对策。他采纳了孙守仁的建议,暂不大举兴兵,避免过度消耗民力,但绝不给英布任何误判形势的机会。他要让英布清楚地知道,顺从,可得富贵王爵;悖逆,则雷霆顷刻而至!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边境匪患……”韩信看向王瑕,“由麦风司接手,查明源头,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凡有资助匪患、勾结英布者,无论出身,一律以谋逆论处,籍没家产,夷其三族!”
“臣,遵旨!”王瑕躬身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朝会散去,众臣各怀心思。皇帝这一套组合拳,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将政治手腕运用得淋漓尽致。既避免了立刻陷入又一场大规模战争,又牢牢掌握了主动权,将压力完全抛给了南方的英布。
韩信独自留在殿中,走到南面的窗前。南方,山高水长,那里有桀骜不驯的英布,有未曾臣服的百越,有更多的未知与挑战。
“英布……朕给你的,是王爵,也是枷锁。是美酒,也是鸩毒。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了。”他低声自语,眼中没有任何温度。
帝国的目光,从尸骨未寒的北方,转向了暗流涌动的南方。新一轮的博弈,在看似荣宠的诏书与无声的兵马调动中,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与此同时,那座名为“蕙质宫”的建筑,也在咸阳宫内日渐成型,它承载的,是另一种形式的纷争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