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化作焦土废墟的详细战报与天工院的器械评估,被整齐地码放在韩信那张宽大的楠木公案上。他没有先去翻阅那些记录着杀伤数字与缴获清单的帛书,而是首先拿起了墨雪亲笔所写、关于“震天雷”实战检验的密件。上面工整却略显急促的字迹,详细记述了爆炸的威力、对城墙结构的破坏程度,也毫不讳言地提到了引信延时的不稳定性以及七名赤巾锐士的伤亡。
韩信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威力,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略有超出;但付出的代价和暴露出的缺陷,同样清晰。这不是可以随意挥霍的武器,而是需要精准掌控的凶兽。
“告诉墨雪,”他抬起头,对肃立一旁的尉缭子说道,声音平静无波,“她的方向没错,但火候还差得远。我要的,是更响的雷,更准的雷,而不是可能伤及自身的哑雷或爆雷。天工院一切所需,优先供给。若有难处,可直接呈报于我。”
“喏。”尉缭子躬身应下,他明白,韩信对这项能改变战争规则的技术,寄予了何等厚望。
处理完技术问题,韩信的视线才转向那些战报。栾布的执行力毋庸置疑,陈县已彻底成为历史,那道“鸡犬不留”的命令,想必此刻正如同凛冬的寒风,刮过所有仍在抵抗的汉军城池,尤其是荥阳。
“陈县之事,效果已然显现。”蒯彻适时开口,他负责的情报网络正将各方反应源源不断送来,“荥阳城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汉军士卒谈及‘地火雷霆’,皆色变。刘邦虽极力弹压,然恐惧之种已播下。”
韩信微微颔首,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屠城立威,并非嗜杀,而是最高效的心理战。他要碾碎的,不仅是敌人的城墙,更是敌人的抵抗意志。
“威已立,当施以怀柔。”韩信淡淡道,目光扫过舆图上荥阳的标记,“传令下去,以我之名,撰写檄文,发往荥阳。告诉城内军民,刘邦倒行逆施,天命已不眷汉。若开城归降,只诛刘邦及其死党,余者不究。冥顽不化者,陈县便是前车之鉴。”
这道檄文,如同一柄双刃剑。一面是“只诛首恶”的承诺,给予绝望中的人一丝生机幻想;另一面,则是“陈县前鉴”的血淋淋警告。他要让荥阳城内,从守城士卒到普通百姓,人人心中都开始权衡,为了刘邦一人,值不值得赌上全城性命。
“此外,”韩信继续部署,“命柴武加大对外黄等地的佯攻力度,做出我军即将全面合围荥阳的态势。让屠川的水军,沿鸿沟水道前出,威胁敖仓与荥阳之间的水路联络,不必接战,游弋示威即可。”他要让刘邦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压力,让那“雷霆”的阴影,不仅仅来自于头顶,更来自于四面八方。
“至于英布那里……”韩信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随何那边,还没有新的消息?”
王瑕立刻回禀:“随何先生密报,英布得我粮草军械补充,攻势更猛,已数次强攻宛城,然王陵守御得法,一时难下。英布再次催促我军尽快攻克荥阳,并……暗示希望获得更多,尤其是钱财方面的支持。”
“贪得无厌。”韩信评价了一句,语气却并无太多怒意。他需要英布这只猛虎在南阳牵制汉军兵力,消耗刘邦的元气,适当的喂食是必要的。“回复随何,准了。再拨付一批财帛与他,让他转告英布,荥阳城破之日,便是他如愿以偿之时。让他稳住南阳战线,便是大功一件。”
所有的棋子都已按照他的意志开始移动。技术的革新,心理的压迫,外部的牵制,内部的消化(劝降司在各营已初见成效,降卒渐稳)……韩信稳坐彭城,却仿佛亲手在拨动着千里之外的战局。他没有亲临前线,但每一个指令,都如同无形的线,牵引着整个中原战场向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倾斜。
他没有沉浸在陈县大胜的喜悦中,那只是一次必要的测试和威慑。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荥阳高大的城墙,落在了更深远的地方。砺剑的过程仍在继续,怀柔的手段已经放出,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恐惧在荥阳城内发酵,等待时机成熟,等待着给予刘邦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彭城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韩信沉静如水的面容。外面的世界因陈县的“雷霆”而震动喧哗,但在这里,只有绝对的冷静和步步为营的算计。风暴眼,往往最为平静,也最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