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且败退,楚军北撤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一瓢冷水,在整个淮泗及周边区域引发了剧烈的连锁反应。曾经在楚军兵锋下瑟瑟发抖、或首鼠两端的势力,此刻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自己的姿态。
谯县将军府前,车马络绎不绝,冠盖相望。前来谒见、归附、进贡的各地令丞、豪强族长、游侠首领,几乎将门前的广场塞满。召平、孔聚等人忙得脚不沾地,负责接待、甄别、安置,将军府的属吏编制一扩再扩,依旧显得捉襟见肘。
韩信并未沉醉于这突如其来的尊崇与喧嚣之中。他深知,击退龙且,只是赢得了生存的空间和发展的时机,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项羽之怒,必如雷霆,下一次到来的,很可能就是那位西楚霸王本人!他必须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里,将淮泗之地真正打造成铁板一块,并尽可能地向周边扩张势力。
将军府议事厅,核心文武齐聚,气氛热烈而肃穆。
“主公,经此一役,我军威名远播,四方景从。当务之急,乃是趁势整合淮泗,将谯、柘、蕲三县连成的核心区域,向周边县邑辐射,彻底肃清楚军残余及不服管束的坞堡、盗匪,将政令、军令通行无阻!”蒯彻首先定下基调,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高昂。
韩信颔首,目光扫过悬挂的淮泗地图,上面已经标注了许多新近表示归附的城邑。“骆甲、赵贲听令!”
“末将在!”二将出列,经过血火淬炼,他们气势更显沉凝。
“命你二人各领三千兵马,骆甲向西,扫清谯县至苦县(今河南鹿邑)一线;赵贲向东,收取城父(今安徽亳州东南)、相县(今安徽濉溪西)等地。凡愿归附者,妥善安置,清查户口,推行新政;凡冥顽不灵、依附楚逆者,雷霆剿灭,以儆效尤!”
“诺!”二将领命,眼中战意升腾。这是扩张地盘、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李谈听令!”
“末将在!”李谈声若洪钟,他如今已是军中公认的头号猛将。
“命你率本部精锐,清剿盘踞在芒砀山一带的残楚溃兵及积年盗匪。此獠不除,如芒在背。务必犁庭扫穴,还地方安宁!”
“主公放心!俺定把那群鼠辈的脑袋都拧下来!”李谈拍着胸脯保证。
“屠川听令!”
“末将在!”屠川上前,他如今气质愈发沉稳,水寨已初具规模。
“水军继续扩建,招募训练不得松懈。你的任务,是确保沂、泗、淮水航道畅通,剿灭水匪,并逐步将影响力沿淮河东扩,侦察下邳(今江苏睢宁古邳镇)、淮阴(今江苏淮安)等地楚军动向。”
“遵命!”
一道道命令发出,淮泗这台战争机器,在经历惨烈防御战后,迅速转变为高效的开疆拓土模式。精兵强将四面出击,携大胜之威,往往兵锋所至,传檄而定。偶有抵抗,在骆甲、赵贲的稳重和李谈的狂暴打击下,也迅速土崩瓦解。
与此同时,内政建设也在召平、孔聚的主持下紧锣密鼓地展开。韩信采纳孔聚“仁政先行”的建议,在所控制的区域内大力推行之前在谯县实施的新政:减轻赋税,鼓励耕织,清理冤狱,选拔贤能。那些在楚统治下饱受苛政之苦的百姓,对比之下,对韩信的拥戴之情与日俱增。大量流民归附,荒地得到开垦,境内显现出难得的生机。
墨雪的将作司更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资源倾斜。改进后的炼铁法开始大规模应用,打造出的兵甲器械不仅装备主力,也开始替换各地守军的旧装备。她对“旋风炮”的改进也未停止,试图在威力和机动性之间找到更好的平衡。偶尔,她还会提出一些关于水利、筑城方面的精妙见解,让负责此事的孔聚都惊叹不已。
这一日,韩信正在批阅各地送来的军政文书,亲卫引一人入内。此人风尘仆仆,却目光炯炯,自称陈涓,来自颍川,言称精通律法算学,曾为秦吏,见天下纷乱,隐居避祸,闻韩信贤明,特来相投。
韩信考较其学问,陈涓对律令条文、钱谷核算皆对答如流,见解深刻,尤其对组织民力、管理府库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韩信大喜,这正是他目前极度缺乏的行政管理人才!当即任命陈涓为“户曹掾”,协助召平总理民政、财政,理顺日益繁杂的内政事务。
人才的不断涌入,如同涓流汇海,让韩信集团的治理能力飞速提升。
然而,外部局势依旧波谲云诡。
随何自九江传回密报,英布在收到韩信“友好但保持距离”的回复后,表面不动声色,却暗中加快了军备,并对麾下将领进行了一番调动,其意图难明。显然,韩信这颗骤然崛起的邻居,让英布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忌惮。
更重要的消息来自北方。龙且败退回彭城后,项羽虽未立刻亲自南下报复(主要因河北战事吃紧,张耳在赵地反抗激烈),但其怒意滔天。据探报,项羽已下令征调兵马粮草,并严令砀郡、薛郡等与淮泗接壤的楚军势力,加强对韩信的封锁和戒备。同时,有迹象表明,项羽可能派出了其他将领,接替龙且,负责统筹对淮泗的下一步行动。
“树欲静而风不止。”韩信将随何的密报传给蒯彻、孔聚等人观看,沉声道,“项羽虽暂不能亲至,但绝不会坐视我等壮大。下一次来的,或许不是龙且这等猛将,而是更擅长谋略、或者更熟悉此地形势之人。”
孔聚道:“主公所虑极是。然我军新胜,士气正旺,根基渐固,非昔日可比。只要内部不乱,外敌虽强,亦可周旋。”
蒯彻则目光闪烁,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建议:“主公,如今淮泗渐稳,然地狭民寡,终非长久之计。北面项羽势大,暂不可图;南面英布,貌合神离;西面…则乃刘邦汉王之地。”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韩信的神色,继续道:“刘邦与项羽已然反目,势同水火。我军与楚为敌,与汉可谓天然盟友。何不遣一使,西向联络汉王?纵不能得其直接援助,若能互通声气,牵制项羽部分兵力,于我亦大有裨益。且观天下大势,能与项羽抗衡者,唯汉王耳。提前结好,未雨绸缪。”
联络刘邦?韩信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一条出路。历史上,他最终也是投奔了刘邦。但此刻,他已非那个郁郁不得志的执戟郎,而是手握淮泗之地、拥兵数万、刚刚击败了龙且的一方诸侯!此时与刘邦联络,是平等结盟,还是寄人篱下?这其中分寸,需要仔细拿捏。
“先生所言,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韩信没有立刻表态,“眼下,还是先巩固既有成果,布武四方,将淮泗及周边彻底消化。同时,广布耳目,密切关注彭城、九江、荥阳(刘邦与项羽对峙的主要方向)三方动向。待局势更明朗些,再定行止。”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新兵,语气坚定:“无论外局如何变幻,自身强大,方是根本。传令各部,整军经武,囤积粮草,广蓄人才!我们要让这淮泗之地,成为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力量!”
潜龙的巢穴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巩固和扩张,它的目光已经不再局限于淮泗一隅,开始审慎地投向更广阔的天下棋盘。东方的项氏巨熊依旧咆哮,南方的九江之虎眈眈而视,西方的赤帝之子(刘邦)亦在浴血奋战。未来的道路,注定充满了更多的联盟、背叛、征战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