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进入了数九寒天,真正的“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时节。湿地的冰层,在持续的低温柔韧而执着的雕琢下,变得厚实而坚硬。它不再是初冻时那层脆弱的、泛着青光的薄壳,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墨蓝的色泽,仿佛将整个天空的深邃都吸纳、冻结在了自己体内。冰面之下,是另一个神秘而静谧的世界,封存着水流最后的姿态、水草凝固的舞蹈,以及那些越冬鱼儿缓慢游弋的影子。
周凡和苏念开始了一项新的探索——解读冰层的密语。这并非易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的观察。他们常常裹得如同雪人一般,带着冰镐、尺子和放大镜,在辽阔的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俯下身,贴近那冰冷而光滑的表面,像两个虔诚的考古学家,试图破译这部由自然书写在透明介质上的、无声的编年史。
冰层并非均质一体。靠近岸边的区域,冰层里常常冻结着大大小小的气泡,有的如串串珍珠,有的如孤独的圆镜,那是水体封冻时,裹挟进去的空气,在阳光下,会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如同冰层深处藏着的微小彩虹。苏念用相机微距镜头,专注地拍摄着这些形态各异的气泡,她说,每一个气泡,都是被冰封住的一个小小的呼吸,一个瞬间。
而到了湿地中心,冰层则呈现出另一种样貌。这里冰体更为澄澈,可以清晰地看到冰层内部纵横交错的、如同羽毛或松针般的白色纹路,那是冰晶生长时形成的“冰花”,是严寒这位艺术大师,在最坚硬的画布上,留下的最纤柔的笔触。有时,他们还能看到被冻结在冰层中间的水草,它们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摇曳姿态,叶片舒展,脉络分明,像是琥珀里的昆虫,成为了永恒的标本。
“看这里,”周凡在一处冰面发现了一片奇特的区域,那里的冰层不是平滑的,而是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如同波浪般的褶皱和裂纹,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这像是冰层在冻结过程中,受到外力挤压形成的。可能下面是暗流,或者曾经有大型动物在上面剧烈活动过。”
他用冰镐小心地凿下一小块带有纹路的冰,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那些细微的裂痕,如同大地的掌纹,蕴含着力量对抗的信息。元宝也好奇地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那冰块,冰冷的触感让它猛地打了个喷嚏,逗得苏念笑了起来。
最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在一处背风的、冰层特别厚实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个直径约一尺的冰洞。洞口边缘结着一圈薄薄的新冰,但洞心却保持着液态,幽深的水色在白色的冰原上,像一只深邃的眼睛。扎西大叔来看过后,告诉他们,这是湿地里那些耐寒的水獭或者麝鼠为了呼吸和出入而开辟的“气窗”。
“这些小家伙,聪明着呢。”扎西大叔用脚轻轻点了点冰洞周围的区域,“它们会找冰层相对薄弱,或者有泉水渗出的地方开凿,而且会经常来维护,防止洞口完全封冻。你看这周围的爪印和滑痕,就是它们活动的证据。”
这个发现,让他们对冰层之下的生命活动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周凡在距离冰洞不远处的安全位置,安装了一台小型的水下摄像机,希望能够记录下这些冬日“凿冰者”的身影。
夜晚,他们会在温暖的室内,整理白天拍摄的冰层照片和记录的观测数据。那些冰层的纹理、气泡、冰花、裂痕,在灯下展现出更加迷人的细节。苏念尝试着用画笔临摹那些冰花的图案,她觉得那里面蕴含着一种超越语言的、纯粹的自然之美。
“冰层像是湿地的皮肤,”周凡若有所思地说,“它记录着这个冬天所有的寒冷、压力、以及冰下生命的律动。读懂它,我们就能更了解湿地在这个季节的真实状态。”
苏念点点头,补充道:“它也像一扇窗户,让我们得以窥见那个被寒冷封锁的水下世界。那里并非死寂,依然有生命在顽强地延续着。”
元宝趴在火炉边,听着他们讨论,偶尔抬起眼皮看一眼桌上那些冰层的照片,又懒洋洋地睡去。屋外,是零下三十度的酷寒,冰层在寂静中继续加厚,凝结着更多的秘密。而屋内,两人对这片冻土的理解,也如同这冰层一样,在一点点地积累,变得深厚而明晰。他们知道,要完全解读冰层的密语,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但他们愿意等待,愿意倾听,这严寒赋予湿地的、独特的宁静与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