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太子殿下的责问,张鹤龄有点纠结了。近来太子殿下抄没弟弟顺义田产,抓捕顺义田庄人等,捎带弟弟府里大管家也人间蒸发了。弟弟在东宫莫名其妙挨了一砚台,虽然后面有人顶缸,但张鹤龄直觉告诉自己,这就是太子出的手。
联想到昨日刘文泰挨得一巴掌,那力道,啧啧,还有晚间乾清宫的示范会。张鹤龄对自己这个外甥还真有点怵头,比之自己的好姐夫、姐姐,太子的老爸老妈可差的有些忒远了。
是啊,怎么回答?说自己担心陛下龙体?那太子一句话便把自己打发走了,那进宫的目的如何实现?说自己来的真实目的?那连解释的机会可能都没有了。张鹤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第一次感觉原来如履平地的皇宫竟如此令他不安,心中下定决心,今后一定少来。
朱厚照不开口,张鹤龄只能这么干站在那儿,坐?呵呵,他可不是无知者无畏的张延龄。
见到张鹤龄的窘态,张皇后开口了,“照儿,昌国夫人、寿宁侯许是忧心陛下龙体,前来探视。”
看着战战兢兢的张鹤龄,朱厚照达到了目的。开口道:“昌国夫人、寿宁侯有心了。父皇龙体渐安,你们回去吧。”
“殿下,臣与老母昌国夫人欲觐见陛下问安,请殿下恩准。”
“父皇昨日气郁不豫,刚刚用过药安歇,不便召见。你二人于此叩首,尽忠心便罢。”
“太子,老身来看看陛下,毕竟是皇亲不是,丈母娘看自己的女婿……”
“昌国夫人、母亲……”听到金老太太这不着四六的话,张皇后、张鹤龄一起开口制止。
“怎么?我说错了吗?老身还要问问陛下,太子禁足我儿,陛下旨意如何?”
“昌国夫人,不得妄言。”张皇后真是着急了,口气异常严厉。
金老太太见状,赶忙闭嘴,她还是会看风向的。
朱厚照一言不发,神色淡然地看着昌国夫人和寿宁侯,但越是平静,张皇后的内心越是波澜起伏。她也有点儿看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了。
“寿宁侯,望阙叩拜后退下吧。”
“臣遵旨、谢恩。”
张鹤龄冲着寝殿三叩九拜,起身。“太子殿下,臣有一事启奏殿下,望殿下为臣做主。”
“何事?”
“今日户部郎中李梦阳于早朝诬陷臣与建昌侯,尤其所云‘厚张氏者至矣’此诚辱及皇后,蔑视皇家,乃大不敬之罪。”
“哦?早朝孤未闻李梦阳所云‘厚张氏者至矣’之言?”
“殿下,此乃李梦阳奏折中所言。”
“哦,孤政务繁冗,尚未来得及看李梦阳所奏。”
“太子殿下,此乃千真万确,请殿下务必治李梦阳大不敬之罪。否则,皇家颜面何在?我大明规矩……”说到这,张鹤龄仿佛感觉到什么,等他闭嘴看时,大殿内一片死寂,张皇后紧张的看着自己,牙关紧咬,看着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完了,张鹤龄忽然明白,自己犯了大忌。
太子殿下轻飘飘一句话,自己顺着话茬脱口而出。太子尚未看李梦阳奏折,自己怎么知道的内容?完了……想到这儿,张鹤龄如坠冰窖,想到之前张皇后,自己的姐姐为了温祥之事斥责弟弟张延龄,手伸到东宫,弘治帝大怒,若有再犯必严惩不贷。
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流金铄石,刚才还汗流浃背酷暑难耐的张鹤龄感觉到一阵清凉,寒彻骨髓的清凉。
“是啊,太子。李梦阳辱我张家便是有辱皇家,太子一定要严惩。”
张家是猪圈吗?这队友当得怎能不令人胆寒!
见大殿内的寂静落针可闻,金老太太也感觉不对劲,止住了指点江山的冲动。
此时咱们的寿宁侯满脸冷汗,体似筛糠。这,事关朝政,张皇后虽有心开口圆寰,但儿子上午跟自己念及祖制,何况弟弟刚才还着重强调了规矩。欲哭无泪的张皇后一阵心苦。
“咳咳咳……”
寝殿内传来弘治帝剧烈的咳嗽声。
“陛下、父皇。”张皇后、朱厚照、徐用进到寝殿,朱厚照伸手在弘治帝胸口轻抚,张皇后梨花带雨般哭着。
“呼、呼,吃、吃后尼后竟……”
闻听此言,朱厚照、徐用均是一怔,张皇后却心中一喜,含笑带泪坐在塌边拉起弘治帝的手。
“传寿宁侯进殿。”徐用唱道。
“臣寿宁侯张鹤龄觐见陛下,恭祝陛下龙体康泰,万岁……”张鹤龄兴冲冲奔到弘治帝榻前,倒头便拜,进殿时还不忘冲徐用挑衅地斜眼一瞥,以示对适才徐用拦着他和昌国夫人,不允二人跟随进到寝殿的不满。怎么样,陛下醒了,你徐用想当第二个何鼎吗?不死也要剥你一层皮,敢对本侯爷施威,哼……
只是还没等他呼完万岁,便听到弘治帝开口道:“去,搜优培。”
寝殿内又一阵死寂,弘治帝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朱厚照对徐用一挥手,
“传太医。父皇,不可动怒,看茶。”
朱厚照一边手忙脚乱安抚弘治帝,一边开口吩咐寝殿内内侍。
李世奇、李言闻进殿,叩首问安上前请脉。李世奇的眉头随之皱了起来,转头对李言闻说道:“再喂陛下进一颗苏合七宝丹。”
“李医正,苏合七宝丹可用于救急,不可过量,以三日一服为佳。”
“你……”虽然被顶撞,但李世奇着实无奈。苏合七宝丹乃是闫东阳与李言闻所制,外人虽知有奇效,然用法用量自是无从知晓。
“李医正,属下伺候陛下用药,大人为陛下针灸,以解陛下胸中郁结。”
是是是,怎么把这茬忘了,刚才二人不是一直在外面煨着药呢嘛?
看着重又沉沉睡着的弘治帝,朱厚照轻轻拉一下呆若木鸡的张皇后,伸手示意一下,浑浑噩噩的张皇后由着朱厚照牵着衣襟退出寝殿。安置张皇后坐下,对这个自己名义上的母亲,朱厚照还真不适应跟她如此近距离接触。
命宫女为张皇后奉上茶,惊魂未定的张皇后方才缓醒过来,举目四望,昌国夫人和寿宁侯依然不见了踪迹。
“照儿,你父皇命寿宁侯,命寿宁侯……”说到这,竟不知下面怎么开口。
弘治帝那一个“去”,翻译成现在的话叫“滚!”而且命收回腰牌,那剥夺的不是寿宁侯随时入宫的权利,那是恩断义绝的前奏,接下来,以大明文臣的“气节”,以张氏兄弟平素的人品,这哥俩儿会像棉花、像钢琴键,被弹得飘飘欲仙,骨软筋酥!
“母后,您稍安勿躁,父皇气急之下开金口,皇命难违、父命难违。儿子虽不肖,然敦亲睦族方不负父皇母后身体力行之谆谆教诲。母后,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尚未有外戚被弹劾者,儿子以为寿宁侯、建昌侯闭门思过为最佳,万不可再落人口实,现汉之窦、梁之祸。”
“是是是,照儿,娘听你的。”张皇后明显慌了,以今天的架势,张氏兄弟重蹈西汉外戚窦宪、梁冀被灭门的遭遇也未可知。
见搞定了张皇后,朱厚照松了一口气,日后弘治帝驾崩后自己便不会在张皇后那儿处处掣肘了。
“太子殿下,此乃昌国夫人及寿宁侯腰牌,老奴已派人去到建昌侯府取腰牌,请殿下谕示。”
这个徐用,倒是见机快。
“收着吧。”
“殿下,老奴罪该万死。”说着,徐用跪地磕起头来。朱厚照明白是奏折的事,没理会徐用,任由他磕得头破血流。方才开口:
“唉,起来吧。来人,给徐公公包扎一下。”
“老奴谢殿下天恩,呜呜呜……”
朱厚照任由徐用哭着,过了一会儿,开口道:“噤声,吵醒父皇,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闻听此言,徐用马上噤声。此时,殿外一个小内侍探头探脑张望,朱厚照生起气来,这乾清宫的人都如此没规矩?
“殿下,奴婢奉徐公公所差,现交办差事,给殿下回话。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机灵的小内侍。
“讲。”
“锦衣卫牟大人已查明缘由,现与东宫刘公公在殿外候旨。”